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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散不了,我再找新人。”她回答他。

  一个人的心胸怎样开阔、怎样纯净、怎样壮美,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卢挥被她感动了。激情冲上来,脸涨红了,映衬着头上一些早生的白发象霞光辉映下的霜条雪枝一般好看。一个人耗费多少心血,头上的白发就是鉴证。他象孩子一样高兴地摇着头。在屋中间来来口回地走着;对于他,世界上再没有得到一个有潜力和有天资的运动员更使他心满意足了,何况今天他得到了一批!他高兴得忘乎所以,竟然忘掉屋里另两个人,一扭脸看见他俩,思绪也就回到这两人身上。他想到自己今天安排好的要做的事,心情便从刚才的狂喜迅速低落下来。好象从键盘上最高一组音,一下子滑落到最低一组音。心情也陡然阴黯下来。他点着烟,抽了几口,却不知话从哪里开头。当他想到肖丽转让她那些新队员时,便找到了下边这些话的开头:

  “我今天太高兴了。为了我们又有了一批有出息的新队员,也为了你们……谈到你们,叫我怎么说呢?当初是我赶走了靳大成,拆散了你们,否则事情不该落得现在这样的结果……我用强硬粗暴的方式毁坏了你们的爱情,后来生活也用了同样的方式毁坏了我的爱情,代替你们惩罚了我……不,不,你们别说,听我多说两句吧——”

  卢挥显得很激动,他不叫肖丽和靳大成打断他的话。平时,离开了球和比赛,他几乎无话可说,但今天他很反常,渴望着说话,显然这些话在他心里早已锤打成熟并拥塞得满满的了。他的话好象不能把心情都表达出来,两只手就比划起来,手里的烟卷似乎碍事,他把大半根烟卷迫不及待地戳碎在烟缸里,紧接着说:“你们可能要说,你们并不记恨我过去所做的那件事。是的,我全看到了。这也是对我的过失最大的安慰,但同时更加重我内心的痛苦和负担。我呢?其实我当初的想法十分简单,只是一心盼望肖丽成材。我简单得可怕呀!可能由于我太热爱篮球运动了,使希望任何有才能的人都投身进来;如今,肖丽投身进来了,轰也轰不走!大成,我还要感谢你呢!你走后一直没给肖丽来信,你也想成全肖丽,不分她的心——’这说明你完全了解我。对于你我来说,了解就是原谅了。对于你和肖丽来说,尽管你们音讯断绝,你们却是真正的知己。为了——为了球——一个球儿——在别人眼里不过一个皮球而已,你俩都做了痛苦的牺牲……过去的事不谈了,幸好事情还有挽回的可能。不管你们在各自的生活中出现过什么事情,现在你们都是单人独身,需要伴侣。给我一个补偿过失的机会吧!过去是我拆散你们的,现在允许我把你们重新连接在一起吧!这次是我写信把靳大成请来的。你们不反对吧?至于你俩之间怎么谈,自然没我的事了。你们也不必在这里多泡,到外边走走去吧……”说到这里,他忽停住口,脸上带着欣悦、满足又歉意的微笑,眼球上包着一层厚厚的、亮晶晶的泪水。肖丽与卢挥相处多年,很少看见他干巴巴的眼窝里闪出泪光。这人的眼泪太吝啬了,好似非要到这关口,到这种心中的酸甜苦辣压缩一起而互相激化的时候,才会亮晃晃地出现。唯其这样,这眼泪才会打动人。

  肖丽垂下头来,尽量不看卢挥的眼睛,好抑制住心里翻腾的情感。靳大成已然把头扭过去了。“去吧,你们去吧!”卢挥说,“时间不晚,今天天气也好。”

  肖丽慢慢抬起头来,正与靳大成的目光相接。目光是心的导线,一下子两人的心全亮了。青年人的羞涩早从他俩身上消失;无情的现实敲掉了他们精神上脆弱的部分,把软弱的部分锤炼得结实了。他俩都是成熟、深沉和有主见的人了。他对她说:“走一走好吗?”

  肖丽点点头。他俩推开门。门外一片月光。

  二十

  夜的静谧廓清了城市一日的喧嚣。它使纠缠人的眼前那些是非、麻烦、忧喜都象浮尘一般,被抹去了。夜是一张巨大而神秘的被子,盖住了现实的一切。于是,沉淀在心底的、给时间过滤澄清的往事,都清清楚楚的、次第的、从容不迫的凸现出来。它的再现,匣不象昨日那样激烈,那样火辣辣,那样难以接受。它都是被接受过的了。如果你依旧接受不了,可以重新再把它收藏起来。

  两个曾经难舍难分的恋人,在痛别之后,各自跨过自己的青年时代,经过坎坷多磨的路,带着一身伤痕,又走到一起来了。有多少话要说,又有什么可说呢?年轻人看了一场悲剧,会被感动得谈了再谈,流泪、难过、受不了;可是当人们自己也做过悲剧的主角后,谁还想口述悲剧的过程?摆脱痛苦不是心理上的一种本能吗?还是谈一些高兴快活的话吧!但一时又怎能提起这种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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