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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肖丽没有马上回答。风不大,但很冷,寒气硬往袖口和领口里钻,她用手向上提一提领口,然后轻轻推一下大杨,两人一直往前走。大杨在等肖丽说话,肖丽的嘴却闹得紧紧的,好象并没什么话说。“你还不回去,送我走这么远干什么?”“我……我有件事要对你说,和你商量。”

  多么有主见的人有时也需要借助于另一个大脑的分析力;这样,缺心眼儿的杨光彩多年来就把自己一直当做商丽的参谋长和保护人。她感到肖丽要说的话非比寻常,故此急着问:“什么事,你说。”“华克强这些天总来找我。他说,他说……”肖丽沉了一下说:“他要和我做朋友。

  “去他的吧!”大杨大叫一声。这声音在体育场外漆黑旷阔的空间传得挺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他还没离婚呢,就跑来打你的主意,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他老婆虽然厉害点儿,可待他并不错……哎,该死,这么会儿就睡着了。”大杨忽然发现怀抱里的孩子扒在她肩上睡着了,她停住口,解开头巾盖在儿子的脑袋上。这时她瞥见肖丽低垂着头,沉吟不语。这神情使她不解。多少次她要给尚丽介绍朋友——工人、医生、干部、民警,什么人都有,肖丽总是伸出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含着沉静的笑,固执地摇一摇头,表示拒绝。今天的表情却超乎常态。她不禁问:“你,小肖,你的意思呢……”

  “我……”她没说什么,可是已然表示她在犹豫不决。

  大杨急了,她也不管大嗓门会吵醒酣睡在肩头的孩子,朝

  “小肖,我可告诉你,你要结婚,_也不能嫁给这号人。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当初靳大成走,就跟他有关系。”

  肖丽直瞅着大杨一会儿,声调平静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大杨为了阻止肖丽应允华克强的追求,索性把那一桩一直贴了封条的往事揭开:

  “靳大成离队那天晚上,我本打算偷偷送他上车,但没造成。体委原先办公室那黄胖子送他走的。九点来钟时,我在体育馆外边的大街上碰上他了。他告诉我,他曾经托华克强交给我一个条子,要我转给你。我根本没见那条子。就是华克强把条子从中交给了卢教练,卢教练火了,才把靳大成轰走……你想想吧,华克强是什么人?”

  肖丽听这些话时,脸上的表情邀在夜色里,不易察辨,声调却依旧很镇定:

  “当初,靳大成离队,我猜到了华克强起了作用,但知道的不这么具体。”

  大杨以为自己的话没有在她身上发生效力,愈发着急,她不知该怎样劝阻肖丽,顺口往下说:

  “那天晚上,靳大成约会你,你没去吧!你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样?”

  “什么样?”肖丽这声音似乎动了心。

  “简直要死要活。我在大街上碰到他,正是他没有等着你回来时!”

  “你为什么一直没告诉过我?”

  “靳大成不让。他说,他不怨卢教练,也不怨你。你们做得都对。他说他不想影响你的前途,回去后连信也不会写给你。他说,你们的事虽然完了,他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靳大成这人不错。我看就是华克强这人差劲。”

  在这几句对话里,消逝的往事、难忘的情景、以及当时种种心情又好似复活了。那一切就象一幅画;那么具体、逼真,连细节也不留遗忘。一拿出看,都如在目前……她忽把头一甩,仿佛要甩开又要来纠缠她的那件事。她说:“别提了。谁是谁非,早就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你总不能……”“我明白你的意思。”肖丽说。她站住了,直看着大杨高高的影子渐渐变小。

  她独自往回走。

  谁知她此刻的想法呢?她为什么一直独身,恐怕自己也不能回答自己。是因为爱情的波折曾经深深刺痛她,使她不敢再去触动?还是她根本没有时间、精力、兴趣;去做那种事?独身吗?独身自有独身的快乐,无约束,无牵绊,无拖累,一任自由。过惯了的生活方式,时间愈久就愈不容易改变。但三十岁上的女人若要独身下去,也并非易事。孤独和寂寞并不可怕,可怕的倒是周围的舆论压力。这种舆论,包括暗地里的讥笑、嘲弄、挖苦、贬损、非善意的猜测,以及种种有意中伤的小谣言。别看这些布尔乔亚的飞短流长多么庸俗无聊。但庸俗是社会生活的一条鞭子,天天抽你,至少能渐渐使你低下傲然昂起的头颅。她原先不把这些舆论当做回事,甚至抱定独身主义反抗庸俗的旧习。但不知为什么,年龄大了,逐渐感到外界的压力,自身的皮抗也就软弱无力,难以承受。近半年来这种感觉愈来愈加强烈。她竟常常想起母亲临终时对她说的话;“你不能除去球,什么也不想。你现在逐年轻,慢慢就大起来,怎么办?男人可以独身下去,一个女人……不行!当初要不是为了你,我也嫁人了。这些年我受了多少委屈,多少苦?”她现在觉得母亲留下的嘱告也是一种压力了。

  正在她刚刚要面对这件事情时,华克强找她来了。十年前凭着少女特有的敏感,她就知道华克强喜欢她,也不止一次拒绝过华克强或显或隐的亲近的表示。华克强在结婚前,还曾给她来过一封信说,只要她答应和他为伴,他宁肯悔婚。她没理他。可是近来华克强居然找到门上来,并且来得很勤。他正和自己的妻子吵嘴、打架和闹离婚,希望肖丽同情和了解他,并用温情把他从婚姻的不幸中解救出来……一个人对异性的追求者不易产生反感。而且她和华克强属于青年时代熟识的朋友和同事,还有着共同语言。她最怕在这种事情上,经什么人介绍,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打交道,那真是烦死人了!当她正要打开那无力守住、幽闭已久的大门时,华克强头一个挤进一张脸儿来。当然,这一切在她脑袋里只是一团没有理清的朦胧模糊的想法,只有设想与虚构,没有打算和决定。

  她回到屋里时,只剩下华克强一人了。卢挥已然离去。她问:

  “卢教练呢?”

  “他走了。他说要早回去睡觉。”华克强说。

  肖丽哪里知道,是刚才她在外边与杨光彩说话时,华克强对卢挥说“我今天找肖丽有事!”卢挥这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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