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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丁子恒自觉出手不重,可看见三毛伤心欲绝的样子,想起他的种种可爱,就生出了悔意。叫雯颖这么一说,心里更是悔恨不止。想去抚抚三毛的头,可又拉不下脸来,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三毛见爸爸不敢再打,又见妈妈护着他,越发耍赖起来。边哭边惨叫:“哎哟,我头好疼啊,我的头好疼啊,我要死了!”

  雯颖便真急了起来:“哪里疼?要不要紧?”

  三毛说:“我的头疼呀!我今天肯定要死的。妈妈呀,你就把我埋在门口的杨树下好了,我在那里可以经常看见家里的人。”

  雯颖听三毛这么说,眼泪都快涌出来了。她搂着三毛的头一个劲说:“别哭,三毛。让妈妈仔细看看。”

  二毛说:“妈妈,别信他的,哪有那么严重?我又不是没挨过爸爸的板栗。”

  三毛哭道:“就有那么严重嘛!你的头大,你不怕疼,可是我今天晚上一定会死的。”

  二毛说:“妈妈,这样好了。我们马上把三毛送到医院去,让医生先给他打吊针,然后再送他到手术室里,把脑袋打开,把打坏的地方修好,他今天就不会死了。”

  三毛一听,吓住了。天哪,这么一来,就比死还要可怕了。其实他本来也没有那么疼,只是想出口气,让家里的人都围着他转。如果妈妈真把他送进了医院,别说把脑袋打开,就是打吊针也够让人受的。三毛的哭声明显地降低了许多。

  丁子恒也看出了三毛的把戏,心里先松下一口气,然后又暗自好笑。他故意板起了脸,说:“就照二毛说的办,把他送到医院去。也不用打吊针了,直接给脑袋开刀好了。”

  三毛翻着眼睛观察丁子恒,发现他说得很认真,心里立即暗叫不好。于是,他猛然挣脱了雯颖的怀抱,大声说:“我的头疼已经好了,不用去医院了。”

  丁子恒忍住笑,说:“说不定过几天又犯了,还是动个手术保险一点。”

  三毛用更大的声音说:“我保证,我已经完全好了,绝对不会犯的。不信,爸爸再打打试试,一点也不疼了。”

  雯颖看着情况突变,也破涕为笑。她轻轻地在三毛屁股上打了一下,说:“就你的名堂多!”

  丁子恒说:“今天晚上绝对不会死了吗?”

  三毛说:“绝对不会。”

  丁子恒说:“那好。把你摔碎的碗捡起来,把地扫干净。”

  三毛扫完地,又把桌上的剩菜全部扫进肚里,然后呆坐在桌前想:今天是嘟嘟开心的日子,可却是我最倒霉的日子。他想完,在这天的日历牌上写了五个字:三毛倒霉日。不过,这天晚上,在三毛的要求下,丁子恒给他讲了苏联空军当年是怎样在空中作战,怎样打下了日本人的飞机的故事。仿佛是为了弥补晚饭时的那个板栗,丁子恒在讲述的过程中,用嘴巴模拟飞机的声音,用手势比画飞机战斗的姿态,让三毛听得惊心动魄。在丁子恒讲故事之前,嘟嘟已去睡觉了,这个激烈的战斗故事就只属于三毛一个人,这让三毛多少感到有些安慰。三毛在这天的日历牌上又加了一句:三毛听故事日。写完他想,如果爸爸每天敲我一个板栗,然后晚上再给我讲一个精彩的打仗故事,也挺不错。

  三

  星期六,简易宿舍中学生和楼房中学生在乌泥湖的操场上进行了一场篮球比赛,围观的人比哪天的都多。刘二豹是楼房中学生的队长,简易宿舍的队长叫袁继辉。袁继辉的爸爸是勘测室外业队的测工,常年奔波在山里。他的母亲三年前已经病逝,他和妹妹跟继母和继母带来的儿子吴金宝生活在一起。自小父亲不在家,母亲又多病,袁继辉便如一个野孩子,天不怕地不怕。加上他人高马大,很讲义气,简易宿舍的男孩子都服他。这场球赛就是他提出来的,他说,咱们学习不如他们,未必打球也不如他们?

  这一说,仿佛是长了简易宿舍中学生的志气,他们便一致欢呼着同意了。而楼房的中学生们,平常往来不多,上的又不是同一所学校,经过刘二豹再三的游说,总算凑齐了人马。计有乙字楼的刘二豹,丁字楼的吴安林,丙字楼的李书奇,庚字楼的陈渝,癸字楼的谢三反等,二毛也参加了。二毛本不会打球,参加只是为了表示支持刘二豹。刘二豹深知二毛的球技,便说,二毛你就算个替补吧,在边上帮我们递个毛巾送个水什么的。

  比赛那天,看热闹的人很多。简易宿舍的大人小孩都涌了过来,操场上便有点人山人海的味道。三毛和一群孩子都趴在楼上的栏杆上居高临下地观看。丁子恒下班回来见走廊上到处是人,以为出了什么事,凑上前一问方知是孩子们举行球赛。

  三毛见到丁子恒,非常兴奋,大声地指着在场外跑来跑去递毛巾的二毛说:“看,看,那个递毛巾的是二哥,他是教练。”

  丁子恒有点奇怪,说:“二毛又不会打球,怎么能当教练呢?”

  吴安森便说:“什么呀,二毛根本不会打球,我哥说让他当跑腿的。看,那个抢球的是我哥!”

  果然吴安林断下一个球,并果断地把球递给刘二豹。刘二豹扬手投篮,球进了。刘四虎和刘五龙便高声欢呼了起来:“哇,是我二哥投进的!”

  吴安森说:“是我哥传球传得好!”

  三毛听他们相互争功争了半天,方说:“我二哥不递水给他们喝,他们渴也渴死了,还进什么球呀?”

  三毛话音落,便遭到刘家兄弟和吴安林三人的共同攻击,几个小孩吵成一团。结果,场上楼房队的比分一落再落,终于败得一塌糊涂。走廊上的小孩子们也不吵了,有点悲壮地望着正在操场上进行垂死挣扎的哥哥们。

  丁子恒心里笑了一声,回到屋里。

  几个正在紧张复习准备参加高考的高中生也忙里偷闲前来看热闹。先是刘一狮和大毛,后来又来了吴金宝和张楚文。然后皇甫浩从外回来,看到他们几人站在一起边看球边聊天,便也凑了过去。这几个人过去或小学或中学都做过同学,现在除了刘一狮在八中上高中,大毛、张楚文和吴金宝都是二中同学。

  进入高中后,瘦小的皇甫浩在几年间突然长得人高马大。虽然很难说他已经从父亲皇甫白沙的阴影中走出来,但因年岁的增长,他已成熟了许多。平常因同校而不同班,他同大毛几人很少碰面,眼下高考在即,何去何从,大家也都想相互询问一下。因此,说是看球,却也有“考生之意不在球”的意思。

  张楚文因在学校团委做宣传委员,言谈中便有一种学生干部的英锐之气。他大谈新疆的军垦农场,对那种一手拿枪,一手拿镐的准军人生活充满向往。甚至就连去新疆要坐七天七夜火车的旅途,在张楚文的嘴里也有一种特别的浪漫。张楚文说话时,因为兴奋,唾沫四下飞扬。大毛不时掏出手帕揩脸。张楚文每见他一揩,便道一声对不起,但依然兴奋而激情飞扬地谈论,唾沫一点也没有减少。最后大毛被他的唾沫惹得不耐烦了,不得不打断他的话,谈起洪泽海从新疆的来信。洪泽海说那边农场的土地四周都环绕着白杨和沙枣树,棉花丰收时,一片银白。西瓜甜极了,锄头叫砍土镘,还常常跳新疆舞。惟一不舒服的就是吃不到米饭,成天吃玉米馍和面食。

  皇甫浩在他俩说得差不多时,才问他们的去向。并说他今年并不打算参加高考,因为他父亲的问题,他就算考了也不一定能录取。或许辛苦一场,一个“不宜录取”的批示便令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皇甫浩说完又补充一句:我跟你们是不一样的人。

  皇甫浩最后一句话将张楚文几人心里的酸楚引了出来,他们都知道皇甫白沙。短短的沉默后,张楚文说我也不打算考试,但我的原因跟你不一样,我想去新疆参加社会主义建设。咱们是不是一起去?

  皇甫浩摇摇头,他说他在北方呆过,他的胃不好,吃不惯面食。他多半会去大别山,他父亲曾经在大别山干过革命,当年的房东跟他父亲关系很好。前不久他写信联系过,那房东很欢迎他去落户。在那里也一样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就像董加耕他们那样。

  张楚文和大毛都听直了眼。想不到皇甫浩不吭声气,竟连下乡的地方都联系过了。张楚文一激动,便说对呀,不一定非要去新疆,省内农村一样是干事业的天地。几个人一议论都觉得有理,张楚文又说应该先去那里考察一下,如果是一个贫困而艰苦的地方,他们就应该多组织一些知识青年,去老革命根据地战天斗地,带领当地农民建设起美好的农庄。皇甫浩觉得张楚文虽然容易冲动,但这个建议确有道理。大毛也认为此举可行。于是他们约定了时间,由张楚文、皇甫浩和大毛三人先去考察一番。

  场上的篮球赛,楼房队的中学生输惨了。袁继辉挥动着小旗子,领着简易宿舍队的队员们绕着操场跑步。看见大毛、张楚文几个高中生,便得意地朝着他们摇旗呐喊:“勇者无惧!勇者无惧!”

  张楚文笑道:“你们这帮小猴子,赢一场球就得意成这样?可见得平常从来也没有赢过什么。”

  袁继辉说:“我们又没想什么都赢,我们赢一样是一样。胜仗是一个一个打出来的。”

  刘一狮也笑了,说:“咦,你这话还有点水平,怪不得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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