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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丁子恒被这个沉重的消息压迫得心中发痛。雯颖却为林问天流了泪,说:“我真是觉得问天那孩子天性纯正,心地善良,怎么就会落到这种境地呢?不知道他是不是安全。”

  星期六,大毛回家听到这事,一口气便跑到了林家。面对邢紫汀,大毛说:“林妈妈,我知道林大哥一定会平安回来的。我上个星期见到他,他还跟我说,读书不要读死书,要有创造性思维。他讲得太好了,我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人。”

  邢紫汀忧伤地望着大毛,停了停,方说:“大毛,谢谢你。可是这些话你在外面一定不要跟别人说,否则会影响你的。万一被人听到了,连你一起批判就不得了了。”

  大毛听得发怔,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吃饭时,大毛把他与邢紫汀的对话复述给丁子恒和雯颖听。丁子恒听得心里一阵紧,忙对大毛说:“林妈妈讲得非常有道理,你在外面千万不要议论这件事。”

  大毛却坚定地答说:“不管怎样,我都不相信林大哥是反动分子。如果有人问我,我一定要说,林大哥是好人,是我的恩人。”

  二毛亦说:“我也觉得林大哥很好。他救哥哥时特别勇敢,而且他平常跟我们讲话,也非常有道理。”

  连三毛都说:“是呀,我觉得林大哥是个好人哩,他还给我吃过糖,要我好好念书,将来去上他的那个大学。”

  雯颖说:“别人我不敢说,可问天我们实在比较熟悉,我总也想不通怎么轮上他当坏分子。子恒,你说是不是会弄错了?”

  丁子恒说:“世事难料。”沉默片刻,他又不禁脱口道:“世路无如人欲险,几人到此误平生。”这是朱熹的诗。丁子恒想,世事如此,真真切切呀。几个孩子都望着他,不知其意。

  雯颖忙说:“快别念那些古诗了,没见林工一首古诗遭大祸吗?”

  丁子恒吓了一跳,忙说:“你说得是。大毛二毛三毛,家里饭桌上谈的话,都不能到外面跟人家说。不要问为什么,长大你们就知道了。”

  八

  刚入十二月,乌泥湖遍传林问天被抓住的消息。据说他到了广州,想找人帮他偷越国境,叛国投敌,被当地公安逮捕。审问出他的来处,便通知这边派人前去押回。林家人冷淡着面孔进出,没有人敢上前问些什么。

  不久,就听说林问天被送去农场劳教。几乎与此同时,林嘉禾被开除公职,遣返回乡。大病未愈的林嘉禾离开医院回到乌泥湖,以养病为借口,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然后同邢紫汀办理了离婚手续,携一个行李卷,只身离家而去。身后三个女人痛苦的哭泣声,在他耳边萦绕了许久许久。

  这个家庭的解体,令乌泥湖许多人家在新年将临时,难有欢乐之感。纵是鞭炮响得惊天动地,却挡不住那个无处不在又无声无形的阴影。它悄然蔓延,一直伸向人心,令许多颗心倍感压抑。

  夜里,睁着眼睛望着昏黑中的天花板,丁子恒无端地想起一个词:断送。

  一个工程师的生命从此断送,一个青年人的前程从此断送。有什么天崩地裂的理由,非得要一个个的鲜活之人用前程和生命来饲养这种“断送”呢?这个断送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情景是何等可怖。面对着它,谁能不惊惧战栗?

  新年的钟声,便在丁子恒内心颤抖之时发出它清脆的音响,清脆如一声鸟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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