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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房前有一大片的菜园,在远一点的一块种了前了的菜地里,一个年轻人一边摘茄子一边警惕地朝水香和粞说话的方向张望。

  水香朝那年轻人指了指,说:“他是部队复员回来的、他晓得我过去有个相好。不过他不晓得我跟你睡过觉,他对那事不怎么懂。”

  粞面红耳赤,只恨不能找个什么洞钻进去。粞支唔着哼哼几声便逃之夭夭了。逃亡中粞使劲地在心里骂自己,当初怎么看上了这个蠢物,而且是通过这个人使自已成为真正的男人,想起这个,便觉得自己脏、骂完过后粞又有几分侥幸之感。幸亏自己成份不好,她家里人看不上,否则这一生同她相守一起,该又是何等的令人可怖。

  水香生过孩子后,竟如吹了气似地白胖起来。怀抱孩子迎面而来时,一副蹒蹒跚跚的步态。乳汁浸过薄薄的衣服渍成两块大圆疤。水香撩开衣襟给孩子喂奶时又大胆又自豪。站上好多男人都晓得水香左边的乳房上有一个深红色的痣。

  这件事永远是粞的心头之疼。

  粞想,自己难道真如星子说的是出于自尊和自卑而不敢表白吗?真是因为太珍爱星子怕失去星子而深掩着自己的真情吗?粞回答自己说,是这么想过,但也不尽如此,在一个北风嗖嗖的冬夜里,粞曾费力地将自己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一丝一丝地撕剥了开来。粞看清了自己,粞好怅然,粞想我竟是这样的么?我竞是为了这而辜负了星子的么?

  便是这夜里,粞意识到有两种诱惑他恐怕一生都抵抗不了,一是美女,二是功名。

  粞有一天晚上到星子那里去还书,路上遇上了水香。水香挑了一担水,摇摇晃晃而来,粞同他打了招呼,并弄清了水香即住在粞和星子两家之间的那片菜园这的平房里。粞热心地帮水香将那担水挑到她家里,水香留粞小坐了一会儿。水香一边跟粞说话一边逗着她家的小狗,小狗淘气地咬着水香,水香不停地笑着,声音很脆,水香头发松蓬蓬的,随她的笑声,头发在脑袋顶上一耸一耸的。粞忽而觉得水香好漂亮。他这时才忆起小队里好多青工都称水香是站里的一枝花,粞想他以前竞是没有注意。粞因要去星子那儿,一会儿便告辞出来。粞在出门时碰到一个人,粞觉得那人很面熟。水香叫了那人一声“么舅”便送粞上了正路。水香说她么舅是局里的办公室主任。粞方恍然忆起在局里开表彰大会时见过此人。

  粞从此见了水香都要驻足交谈几句,有时去星子那里,也顺道去玩玩,水香总是极力挽留,粞者怕星子等他等急了,常呆不久便告辞,粞那时没什么杂念,只是还算喜欢水香。但更对他要紧的仍是星子。

  不料一日,事情发生了突变。那是星子过生日的那一晚。星子的母亲值夜班,父亲出差了。星子说她好孤单。粞说他晚上来陪她。粞带去了一支长笛,为星子买了一条头巾,星子高兴得大喊大叫,粞好兴奋,粞觉得自己好想亲亲她。

  星子说;“快吹一支好听的。我早晓得你的长苗吹得好,你们宣传队的人都说你是专业水平。”

  粞笑笑说:“想听什么?”

  星子说:“你最喜欢的。”

  粞便吹了一支情歌。星子听得很痴迷。粞在她那副痴迷的神态前有些迷醉。他又吹了一支情歌。一支又一支。粞吹得非常温柔。

  星子为粞冲了一杯蜂蜜水,粞喝时,抚着他的长笛说:“等我多挣点钱后,我就去买它一支高级一点的。

  这一支,粞说还是找朋友借的。粞又说他借来是想让星子单独欣赏他的长笛独奏会。

  星子笑说:“演员和观众一样多,粞,你好可怜呀。”

  “粞也笑,笑后说:“我这辈子总能有你这么个观众也就够满足的了。”

  星子想,又是暗示,就不能直截了当地说么?星子毕竟是女孩,是女孩就有女孩的躲闪。星子又闪开了,星子说:“才不呢。万一你不怕累地吹个不停,那我耳朵还累死了呢。”

  粞仍不清楚星子到底想些什么。粞又开始吹他的曲子。粞过去在中学宣传队吹过五年长笛。把名气吹得很大。好些文工团慕名来招他,每回,粞都又填表又体检地兴奋一阵子,可每回又都被刷了下来。粞的父亲使粞失去了一切机会,粞不断地惊喜又不断地失望,终于有一天粞明白抱着希望本身是件愚不可及的事。那时,粞上高中。在高中这个年龄所产生的所有美丽的幻想又都在高中一一幻灭。粞说,他高中毕业,将长笛交还给学校时,两手空空地走出校门,才发现他是个什么都没有的人了。

  粞同星子说一阵又吹一阵。粞心里十分的愉快和惬意。粞几乎想把星子揽入怀,告诉她他爱她。粞不再吹了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凝望着星子。在粞脉脉合情的目光注视下,星子低下了头。星子觉得自己心跳得厉害。她想她等了好久的时刻终于来到了。

  粞叫了一声:“星——”

  星子浑身颤抖着。就恰在那一刻;一个女孩在门外大声叫喊了起来:“星子!星子!”

  星子迅速恢复常态,开门出去。门虚掩着,那女孩笑嘻嘻他说:“星子,里面是谁?你的男朋友?”

  星子也笑嘻嘻的。星子说:“不是。”

  那女孩说:“是你的同事么?也搞搬运?”

  星子说:“是的。”

  那女孩说:“他们都说你有个男朋友是搞搬运的,我说怎么会呢。星子那样高的眼光怎么会瞧得起搬运工,是吧?”

  星子说:“就算是吧。”

  那女孩说:“里面那位?追你的?小心中计哟,那些男的呀,鬼得很,什么本事都没有,就晓得勾女孩子。你不会落在他手上吧?”

  星子说:“不会。我们只是一般的朋友。不会有什么关系的。你可不要在外面乱说哟。”

  那女孩说:“我会帮你辟谣的。”

  女孩一阵风似地走了。星子进屋时,粞正端端地坐在原位上。粞的脸色有些发白。

  星子说:“我那同学嘴巴最长了。”星子还想说点什么,粞已站了起来,粞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星子有些不舍,却也没有挽留。是不早了,父母又不在家,坐晚了总归不好。

  星子送粞出了楼,在楼外黑暗处,星子对粞说:“就这样走了?”

  粞一耸肩,说:“不走又能怎样呢?干搬运的人,明天还得早起呢?”

  星子好失望,目送着他远去。星子想,粞你怎么了?

  粞的心情坏极。粞是在情绪极好时一下子落入冰点的。粞真真切切听清了星子和她同学对话的每一个字。粞似当头挨了一棒。粞先前险些打算拥抱星子和星子亲热一下的,粞听了她们的对话,听出了一身冷汗。粞想若不是那女孩来,他冒冒失失地亲近星子,那会是怎样的结果呢?星子说不定会打他一嘴巴,或痛骂他是流氓哩;星子是不会随便和他粞这样的人结婚的。星子和他来往密切只是需要他这个朋友。他不配。

  粞怀着几分淡淡的哀愁,走在淡淡的月光下。粞同时也有几分恼怒。粞想我既然高攀不上你星子,就让我寻个老实的温柔的头脑简单的女孩吧.她永远不会嫌弃我,她永远崇拜我。她只为我而活,一切都是为了我。

  粞蓦然间想到了水香。仿佛水香就是那样一类的女孩。只是,水香太漂亮了。而他粞,也没有资格和资本找这样漂亮的女子。

  粞胡思乱想时,不期然正遇上了水香,水香端了一个脸盆又拎了一只桶,迎面走来。水香的桶里装了一满桶衣物;水香说她刚从公共自来水管洗衣服回来。

  粞便说:“你好勤快呀。”

  水香嘻嘻笑道:“我还说你勤快哩。”

  粞说:“我勤快什么?我的外套穿了一个月才洗,被子睡了快两个月了还没洗呢。”

  水香说,“我是说你跑星子家跑得勤。”

  粞苦笑了一下,说:晚上没事干,只好去星子那里借书,借了又去还,还了又再借,就这。

  水香说:“你们什么时候办事呀?”

  粞问:“办什么事?”

  水香说:“装傻呀,结婚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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