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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粞将此想法对他的母亲说了。

  粞的母亲冷冷一笑说:“把什么都看透了的人何止千千万万,但千千万万的人并不作看透之举,一个有妻室有儿女有责任感的人即使看透了一切,也要看不透地生活。这种忍辱负重才是一种真正的看透,像你父亲那样,无非是一种逃避。他永远不会成为一个看透了的人。”

  粞那一次为母亲的思想所震撼、

  母亲这样深刻地认识了父亲,所以,当母亲和父亲相隔二十多年再度见面时,母亲从脸上到举手投足处,无一不表现出对父亲的鄙夷。母亲和父亲只讲了一句话,争吵就开始了,以后每三五天一次,循环往复。

  粞常常问自己,父亲和母亲这样的人生悲剧是谁造成的呢?是政治运动,是生存环境?是婚姻本身。是命运安排?抑或是他们自己的本性所致?粞并不想要找出答案。粞只是觉得人生高兴时从不想问为什么而在悲愤时不断地问这问那,粞觉得自己深深地明白了屈原当年为什么一串串地询问天和质问天。

  粞现在正处在他人生中的低谷里。大学没敢去考;女朋友相继吹了;领导并不赏识,工作亦不理想;再加上没有一个安静的多少可有点温馨味儿的家。在父亲回来之前,他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母亲的大床在对面。家里被爱整洁的母亲和爱整洁的他收拾得十分雅致。他可以在静静的夜里,一个人休整自己,悄悄抹尽受伤后的血迹。第二天再迎着阳光,昂着头去进行新的挑战。而现在父亲回来了,父亲使整洁雅致的家凌乱肮脏。母亲睡到了小床上,粞只好同父亲共用大床。父亲在夜里发出的呓语和鼾声使得一旦烦乱了的心更加烦乱。他没有了休整和调理自己的时间和地方,他只好经常到他的一个朋友勇志家去打牌。他以前很看不起勇志无事便赌的习气,虽然勇志是他顶好的朋友,而现在,他也渐渐地同勇志站到了同一条线上。所不同的只是、勇志快乐,而粞并不快乐,粞只是无聊加无奈才作此举。

  这是1980年夏天的一段日子。在入夏前夕,粞一直认为会重用和提拔他的装卸站站长王留,在挑选一个出色的年轻人当调度员时,竟将工作得很卖力而且同他王留私人关系也很不错的粞忽略了。王留似乎没有感觉到粞的存在。他的三个候选人在报往公司时,没有粞,早先虽然粞得到过他的许诺。粞没说什么。粞毕竟是有过一些经历的人。粞只是好一段时间里沉默寡言了一些。入夏以后、公司批下了。公司批下一个叫沈可为的年轻人,他不是三个候选人中的一个。搬运站里谁也不认识他。粞心里觉得侠意了点。王留到那时方对粞说:“早就晓得公司孙经理的外甥要放到我们站,所以没让你当候选人,免得你出这个丑。”粞对王留的话一笑而已。

  但粞在向星子说起这事时;却愤然地骂了一句:“放他妈的老狐狸屁!”

  星子大笑、星子说:“你闻了这么久老狐狸的骚、好容易以为闻出了头,却不料又吃了个狐狸屁。”

  粞也笑了,粞想可不?

  粞说:“有三个人听说狐狸放屁极臭,不信,便去问。第一个人一进狐狸的屋子便被臭跑了,第二个人进去坚持了五分钟,也受不了,逃之夭夭,第三个人进去后,不一会儿从屋里逃出来的竟是狐狸,狐狸跑出来惊讶地大叫:‘想不到他比我还厉害,真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呀。’”

  星子笑得眼泪水都快出来了,星子说:“那第三者就是王留,没说的,就是他。”粞很快乐;粞只有和星子在一起时才会产主这种快乐感。粞能尽情地发挥他的才智,痛快他说一些日常压抑着的话。那时候,粞会产生一种自己做人做得很彻底的感觉。

  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星子,一个因他错过了机会而变得可望而不可及的星子。

  03

  星子在江对岸的大学里读书。

  星子立在渡轮上看趸船上的水手挂缆绳时,才发现站在一边的粞。雨哗哗地下着,粞的目光很忧郁、粞很会用眼睛表达他内心的感情。而星子又极能从他的目光中作出判断。星子断定粞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她很奇怪粞的这种动作。星子上大学也有两年了,粞这么做还是头一次。星子得到一种满足,但同时心里又不禁微叹一声,星子想这又何必。

  星子深知粞素来是一个很有用心的人。星子曾在闲聊时告知过粞,星子说她每次坐轮渡,在船靠岸时都喜欢看水手挂缆绳,然后使劲去感觉船与更船间的一声碰撞。粞把她闲谈的事悄悄搁在了心里。使得星子在船尚未靠拢时便见到了粞。

  星子喊了一声:“粞,陆粞!”

  粞向星子笑了笑。在公共场合下,粞总是表现得很有教养很有风度,教养风度得不符合他的身份。

  星子下了船,迎向粞:“粞,你怎么在这儿?”

  粞接过星子沉甸甸的书包,将之挂在自己肩上,然后说:“等你呀。”

  星子似笑非笑,说:“等我,称没搞错吧?”

  粞说:“错不了。除了你,我还有什么人可等呢?”

  星子说:“话可不能说得太可怜巴巴了。可以让你一等的人多得是,就跟可以等我的人一样多。”

  粞默然了。

  星子和粞彼此间没有交谈地一级一级地走上码头动阶梯,星子想你粞并不是一个多情的人,大可不必在我面前如此这般。

  粞知道星子的心事。粞了解星子就像星子了解他一样多。

  粞走上沿江大道,他望了望在雨中愈加显得绿意葱茏的大堤,谈淡他说:“是我妈要我到这里来截住你的,免得你顺道去了我家。”

  星子怔了怔,方问,“为什么?嫌我去得多了”。

  粞说:“不是。她正在和我爸爸吵架,怕叫你撞上难堪。”

  星子叹了口气,说:“还吵哇,你这怎么过日子呢?”

  粞说:你大概要替很多人担这种心吧?就像可以等你的人一样多。

  星子说:“好哇,粞,你报复得好快。”

  星子说话间收了自己的伞,钻到了粞的伞底下,星子以前和粞常这么着。

  粞的心动了动,但他的脸上什么也没表现出来。

  粞和星子闲聊着走到汽车站。粞的家离公共汽车站很远,粞总是将自行车骑到车站附近的电影院门口,那里有看车的老太太。粞将自行车扔在那里,然后再乘车出去办事,粞这次接星子也一样。

  公共汽车是第30路,沿路有两个市内轮渡码头和一个火车站,车厢里永远挤得满满的如腌制鱼肉般。

  一个人的雨衣贴在了星子的背上,令星子感到背心里凉嗖嗖的,星子嚷道:“怎么搞的怎么搞的,雨衣脱下来好不好?”

  那人说;“只要能脱我还不脱?你来告诉我怎么个脱法吧?”

  那人也被另外的人挤得如卡着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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