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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白帆追下公路,一直把那小个子逼到山脚下。小个子回头看他一眼,往山上几蹦几跃,居然十分轻松地就上了老高。江白帆在海边长大,强项是游泳,爬山却是特别不行。追上山几十米,就再也见不到小个子的人影。他想我连一个小个子都抓不住,你李亦东还能抓住两个大的?救下人质就是胜利,有没有抓着绑匪问题也不大。

  江白帆这么想着,心情也就比较轻松。于轻松间,他忍不住吹起了口哨。这是一支流行歌曲。每一吹那曲子,江白帆脑子里便能浮出词意:东边我的美人呀,西边黄河流……。他想这词真写得莫名其妙,美人如水,哪里能跟黄河这种水摆在一起。要摆也得摆西湖或者香溪才是。好在曲子哼起来倒也上口,江白帆也就没有太追究词意。

  一支曲子没吹完,江白帆便看见正与绑匪对峙着的李亦东。两个绑匪举着菜刀,而李亦东则握枪在手。一个绑匪说:“把人交给你不就行了,何必逼得太狠?逼狠了咱手上的刀也不是面捏的。”

  李亦东说:“你的刀不是面捏的,我手上未必就拿的是颗土豆?我可告诉你,你尽管逃跑。我这人枪法一向不准,瞄准你的脚,可打中的多半会是你脑袋。”

  李亦东话音刚落,另一个绑匪手上的刀便“哐”一声落在地上。仍然举着刀的绑匪说:“你谁呀?报个名儿?”

  李亦东说:“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叫李亦东。”掉了刀的绑匪立即就叫了起来:“妈呀,老三,他就是李亦东!老大早说了,见了李亦东绕着走,撞在他枪口上就投降。”

  另一把刀也在“哐”的一声中落在地上。李亦东铐好两绑匪,问江白帆:“你的那个呢?”

  江白帆说:“他跑掉了。”

  李亦东立即就翻了脸,说:“咋就会让他跑了?你是干嘛的?”江白帆辩解道:“他跑到山脚下,一忽儿就上了山,我怎么也找不见他。”

  李亦东说:“你咋就能找得见你自个儿?”

  江白帆被噎住了,一时找不到回话,心里却骂道简直是混帐逻辑。

  两个绑匪听着他们俩对话,有一个哭丧着脸说:“瞧这运气差的!咋没轮上你来追我呢?”

  江白帆吼他一声,说:“你闭嘴。”

  李亦东说:“打打死老虎你倒满能行。”

  江白帆还想为自己辩说点什么,但李亦东却摆出了一副懒得理他的架式。

  曾经被推下公路的女人质业已坐在了路边。李亦东将两个绑匪塞在车后座,问了女人质几句便请她坐在了驾驶座旁边。落在后面郁郁不乐的江白帆正欲上车同两个绑匪挤在后排座上。已经坐上车的李亦东把头伸出窗口,说:“自个儿走回去吧。”说完“呼啦”一声便把车开走了,灰土扑了江白帆一脸。

  望着在蜿蜒的公路上变得越来越小的汽车,江白帆有些发呆。他尖着嗓子骂了几句,郊外无人,骂也白骂,骂狠了还坏自己嗓子。江白帆只有怀着满心愤恨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段路还真不短。江白帆出来时身上没带钱,想拦辆车吧,可是身着便服,司机见他,客气的绕个道,不客气的便加大油门往前冲。最后江白帆到底还是拦下了一辆手农民的手扶拖拉机。坐在拖拉机上,迎着扑面而来的灰沙,江白帆突然对自己的职业感到深深的厌倦。

  02

  住在医院里一直昏迷不醒的陈建成在一个周末的黄昏里死去。据说他死之前李亦东正坐在他的床边忧伤地望着他那副没有血色的面容。陈建成突然地睁开眼睛,以旁人意想不到的清晰程度说出了两个字:“强盗”。然后就断了气。

  李亦东看着护士将白色床单覆盖在陈建成脸上,也看着陈建成的妻子和女儿趴在床上哀哀地哭泣,心里的悲愤便一咕噜一咕噜地往外涌着。恰恰这时候,他的呼机响了。呼机里显示着一个惊人的信息:强盗于10分钟之前悄然潜入东城路2号他姨妈家中。李亦东周身的血脉一下子鼓了起来。他拔腿就往外跑,跑动中想起,正是在10分钟前陈建成喊出了“强盗”的名字。

  李亦东想这是不是显示着某种征兆。江白帆接到李亦东的呼机时正在跟他的表姐商量开办一家歌舞厅。他占一半的股份,由他表姐具体操办。有警察背景的歌舞厅效益都比较好。

  一是平常营业时,地痞混混们大多惧怕警察,不敢前来骚扰,客人为玩乐得平安愿意来此;二是明妓暗娼不必提心吊胆,但凡扫黄,此处有警察保护,自己人不搅自己人的局,自是比别处安全。并且越是扫黄时,生意越是红火。缘故在于别处的娼妓们全都涌来避风,她们的客人自然也随之而来。江白帆到局里来了半年,便知道至少有十个以上的同行或以老婆或以兄弟姐妹的名义开着舞厅酒吧之类,就连他所在重案组组长的老婆也和小姨子合开了一名为“北方之珠”的歌舞厅。江白帆报到第一天,组长就拍着他的肩说:“有客人就带到我老婆那里去坐,打八折哩。”紧张工作后,到歌舞厅里消磨消磨,与小姐打情骂俏一番,在警察中也是时髦。香港电视剧里的警察全都这样。所以江白帆知道,所有他同行开的舞厅都颇为赚钱。于是他也想,既然自己业已对警事深感厌倦,何必不依葫芦画瓢也开上一个?

  想了便做,江白帆联系上从工厂下岗回家正闲得无聊的表姐。表姐一听大喜过望,说是有表弟在背后站着,什么事不好做?江白帆对他的表姐说咱们这个舞厅一定要装饰得有南方诡谲的风格,如此,在北方这样的城市才能显得独特;而且请来的小姐也一定要尽可能长得像南方人,并且要说带有南方口音的普通话,这也可以增加魅力。江白帆说着这些时,不禁有激动之感,觉得成功就在眼前。正在这时,他的呼机响了,他看了李亦东的留言:急速来东城路2号。他把呼机递给他的表姐看了一眼,说:“你说烦不烦人。”他说完并没有即刻出发,而是同表姐把舞厅事宜商谈完毕,甚至还起好了名字。这名字叫“南方水妖”。江白帆边出门边笑着说:“这简直可以同我们组长家那个‘北方之珠’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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