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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电视节目很无聊,很俗气。每天如此。便也只有看。叶桑原本是可以避开这些俗气的,可小妹搂着宁克的腰俩人进里屋了。叶桑只有懒懒地坐在沙发上目无光彩地望着电视机。妈妈说:“要不看本书?”

  叶桑摇摇头。她侧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心里生出些怅然。妈妈又说:“还是给邢志伟打个电话吧?”

  叶桑说:“为什么?”

  妈妈说:“他倒底还是你丈夫呀。再说,男人的心原本就是花的。”

  叶桑说:“他可以花,我可以不理。这不很公平么?”

  妈妈说:“可你倒底是个女人呀。”

  叶桑冷冷地说:“我不知道别的女人怎么样,至少我这个女人现在只打算按我自己想的去做了。”

  妈妈说:“你想要做的就是长期住在娘家,也不工作了?”

  叶桑说:“当然不是。”

  妈妈说:“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桑说:“我只是在作一个等待。”

  妈妈说:“那是一个什么样的等待呢?”

  叶桑说:“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它很快就会来了。”

  妈妈说:“你这口气简直象二妹,莫名其妙的。”

  叶桑说:“其实二妹精神自成一体,简洁而又深刻,我很羡幕她哩。我这辈子可惜进入不了她那个境界,如果我一但进去了,我会比她走得更远更彻底也更灿烂。”叶桑说到此时,眼前竟展现出一片辽阔的天空,色蓝得纯净无比,叶桑只觉得自己被溶在其中。她说:“那时我就会有我自己的天空。”

  妈妈说:“你千万别跟我说这些毛骨耸然的话。叶桑,你一向脑子都是很清楚的。”

  叶桑说:“我知道,我脑子是很清楚,而且越来越清楚。”

  几分钟后,叶桑看见妈妈走到了书房里。她听见妈妈对爸爸说:“你必须得同叶桑好好谈谈,她有些不太正常。”她也听到爸爸回答道:“你自己神经兮兮的,倒说孩子不正常。我看叶桑挺好。就是要硬给邢志伟那小子看一看。”她又听到妈妈说:“她和邢志伟毕竟是夫妻。邢志伟年轻有为,只不过花了一次,我看还是劝他们和解的好。”她再次听到爸爸回答道:“和解了一时,和解得了一生吗?”叶桑不想再听下去了。一股强烈的乏味感紧紧的攫住了她。她忍不住就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无论是妈妈想的,还是爸爸想的,都与她所想的相距遥远,远得如同不在一个世界。理解这二个字,叶桑想,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一个自欺欺人的符号。是一种应酬的手段。人心遥远无极,怎是“理解”两个字担当得了的?何况这世上谁又理解过谁呢?

  宁克和小妹调着情从里屋出来时,见叶桑捂着耳朵,一脸痛苦不堪的表情,顿时吓了一跳。宁克说:“叶桑,你怎么了?”

  小妹瞥他一眼,说:“叫大姐,礼貌点。大姐,你不舒服?”

  声音惊动了爸爸和妈妈。当那两副明显苍老而又忧心忡忡的脸出现在客厅里时,叶桑心情更加烦乱了。她想他们怎么都这样。她感觉到自己的心情被身外的这些噪音割裂得粉碎,以致她想要把这些碎片迸射出去。她想要大喊或者狂乱地砸点什么,更或是揪扯自己的头发,甚至于让自己燃烧起来。叶桑几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欲望。这时她听到爸爸的声音。爸爸温和不过地说:“叶桑,明天你陪我去给你姨妈上香,好吗?”

  叶桑抬起了头。她浑身的燥乱迅疾的消失了。她眼前仿佛出现一个女人艳丽的面庞。她记起她小时候经常地坐在她的膝上,接受她温情的抚摸。一瞬叶桑似又感到了那张温热的掌心。后来有一天爸爸痛不欲生地喝酒,还砸了家里的许多东西。乒乒乓乓的声音令襁褓中的二妹放声啼哭,一直哭得嘶哑。妈妈冷眼相看着,一动不动。好多天后,叶桑问妈妈为什么。妈妈淡淡地说:“姨妈死了。”叶桑于这突来的回忆中,看到了往昔日子里暧昧的色彩。那色彩令她碎散开的精神又汇拢而来。她说:“好的。”她说这话时知道妈妈的脸色灰暗了下去。

  06

  很多年前很多年前的一天,叶桑和妈妈一起去关山。路过一座破败得有如废墟的小庙,妈妈以一种胜利者轻松的口气说你的姨妈现在就住在那儿。叶桑在走进卓刀泉骨灰堂大门那一刹,她突地想起妈妈胜利者的笑容。那个在风中几欲倒下去的小庙同时浮现在她的脑海里。为此,她对这幢派头十足的骨灰堂吃了一大惊。她没有想到骨灰堂是可以是这样的一幢大房子。甚至象一座礼堂。

  叶桑跟在爸爸身后。她已经发现爸爸一进那大门脸色便阴沉了下来。爸爸走到姨妈的骨灰盒前,甚至没有告诉叶桑这便是姨妈的遗骨,便径自地走上去伸出了手。爸爸的手放在烧在骨灰盒上的姨妈的相片上。他长久不语,以一种情人的深情抚着那小小的遗像。渐渐地,两行老泪缓缓地从他的面颊上流淌下来。在密集的骨灰架上,姨妈只占了其中小小的一格。姨妈的骨灰盒是黑色的。黑漆经历了二十年仍然发亮。一尘不染。叶桑淡然地望着爸爸想:一定是爸爸经常来抚摸的缘故。如果死的是妈妈,他也会这样做么?再如果,那个丁香死了,邢志伟也会这么经常地对着一个骨灰盒流泪和伤感么?叶桑想着脸上便浮出几丝刻毒的笑意。姨妈的骨灰放在卓刀泉骨灰堂里已经二十年了。姨妈一直没有入土安葬。是姨妈还在作一个等待,还是爸爸在等待?

  爸爸终于流完了眼泪。他随之想起了他带的几支檀香。他说这是姨妈最喜欢的香。他小心地将香柱插在姨妈的面前,然后点燃。爸爸用一种轻柔而细腻的动作做着这些事。轻柔细腻得令叶桑生出些恶心。她便走到了外面。檀香的气息追随她而至。并以一种不可抵挡的魅力浸染着叶桑。叶桑觉得它们正从她所有的毛细孔里渗入她的体内,然后在她的身体里流动。于是已经忘却许久的那只掌心又带着令人回味无穷的温暖沿着她的背脊一直升向了她的后脑。叶桑感受着这些,心里想好象还有一支歌。那支歌是怎么唱的?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在歌唱。姨妈之所在,是这样的一个明媚地方吗?叶桑恍然间就见到姨妈站在了那里。姨妈有如仙女,容光焕发,呵气如兰。姨妈的嘴唇动着,仿佛在说:叶桑,你还好吗?叶桑惊异时隔二十年之久姨妈竟如此年轻美貌,神采飞扬。姨妈又仿佛读懂了叶桑的内心所思,似又说:快乐使我如此。你呢?叶桑张了张口,想说我不快乐,又想说还好。却不知何故没说出来。

  叶桑顿然觉得自己思绪有腾云驾雾之感。当她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时,她禁不住失声叫道:“姨妈!”

  拍她的却是爸爸。叶桑发现爸爸用一种惊讶的目光望着她。叶桑定神想想原来只是幻觉。爸爸说:“叶桑,你怎么了?”

  叶桑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姨妈以前的样子。”

  爸爸便又湿润了他的眼睛,他用一种很有磁力的声音说:“你能回忆你的姨妈,我很感动。这个世界上差不多所有的人都已经忘记她了。”

  叶桑略带讥讽地说:“怎么会?不是还有您吗?我想您是一天也不会忘记姨妈的。”

  爸爸沉默不语了。

  叶桑陪着爸爸走了许久,有公共汽车过来,他们却没有上。爸爸用充满沧桑感的声音低低地说:“叶桑,你很奇怪爸爸同你姨妈的关系是不是?”

  叶桑说:“我没有。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爸爸说:“但是爸爸想要告诉你这一切。”

  叶桑说:“那又是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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