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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香格里拉这种地方不太适合乌力天扬这种人,一杯猫尿似的咖啡三十八元,一杯鲜果汁六十元,它们没有一样能解渴,乌力天扬习惯喝解渴的饮料,比如泉水、河水或者自来水。

  鲁红军胖得基本上只剩下了两截,头和身子。他窝在轮椅里的样子,活脱脱一头终于寻找到了幸福并深谙其义的阉猪。他被两个英俊的助手抱下车,抱上轮椅,推进大堂。立刻有衣着整洁的大堂副理和衣着鲜亮的门僮迎过去,帮助助手们恭恭敬敬地把鲁红军抬进酒吧。

  “我真是太累了。”鲁红军感慨地告诉乌力天扬,他结了五次婚,当然,在娶第五个老婆之前,他离了四次,“这费了我不少钱,还有头发。”他让乌力天扬看他的脑袋,“我现在谢顶谢得厉害。脑袋上没剩下几根毛。”他并不为此沮丧,在轮椅里坐正,冲乌力天扬戏谑地眨巴着眼睛。

  鲁红军给乌力天扬的感觉,就像他们没有分别过七年,昨天才见过面,而且两人之间什么问题也没有,是一对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朋友。

  “昨天陪奥副省长打牌,起来晚了点儿,饿了。你陪我去吃点儿东西。”鲁红军的口气毋庸置疑。

  助手和大堂副经理以及门僮再度过来。把鲁红军抬离酒吧,无声地推进电梯间。乌力天扬跟在后面,像在为著名人物送葬。

  “你进来的时候,我看到你的车了。”他们被领班和服务生安顿在昂贵的餐具中之后,乌力天扬向荐酒师示意,他不需要酒水,“好车。”

  “你是说,”鲁红军在领结下塞好洁白的餐巾,“一个臃肿到不能再臃肿的人,弄一辆慢吞吞的公务车算了,偏偏追求WT-1发动机,这个有点儿可笑?”

  乌力天扬没有回答鲁红军的话,而是坐在那里,看鲁红军急切地把汤汁香浓的红豆炖肥肠移到他阔大的胸部前。他为鲁红军担心。

  “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在大堂吧里我就知道。”鲁红军专心致志地往嘴里塞了满满一汤勺炖开了花的糯红豆,一边用力咀嚼着,一边咕哝,“你在想,凭什么要我陪你吃饭?你他妈是谁?”鲁红军说完哈哈大笑,笑得有些急促。

  “你错了,”乌力天扬突然感到他捉住语言了。他为此有点儿兴奋,“我在想,你到处张望。看桌上的味碟,你是在找醋。可是你不会要山西的老陈米醋,你是想找意大利的香草黑醋。你还得费头发和钱。”

  “说下去,我喜欢你用这种口气说话。我不会生气。”鲁红军笑眯眯地看着乌力天扬。

  “不生气这样的话,你没和你爹说过吧?”乌力天扬真诚地问。

  “没有,没有和爹说,和儿子说过。顺便告诉你,我正好是爹,人民的爹。我是省人大代表。”鲁红军用一种疲倦的、心满意足的口气说,示意服务生把他面前的汤盅撇下去。

  “你一直就明白自己要什么,在触过电门之后,对不对?”

  “你在问对不对?”鲁红军脸上的肉抽搐了一下,怒气冲冲地把领结上的餐巾拉下来,丢在一旁,“那好,我也问一个对不对,只问一个。”他努力抬起硕大的头颅,象征性地把身子往乌力天扬的方向够了够,像一颗硕大的无法正常发射出去的炮弹,“如果你是我,你踩上了那颗地雷,你不会去草丛中寻找你掉在一边的腿,而会拉响光荣弹,把自己彻底炸上天,对不对?”鲁红军松弛下头颅,满意地让自己舒适地回到椅圈里,目光中满是看穿一切的鄙薄,“你是一个胆小鬼,从小就是,现在也没有改变多少,甚至对你最好的朋友,你都一直在隐瞒你内心的想法。顺便说一句,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

  “吃好了?”乌力天扬同意这个观点,这么多年,什么都没变,连泽芹根腌渍的冷肉的味道都没变。他回过头,向服务生示意要消费单,“我让人推你进电梯。”

  “对不起先生,酒店有约定,鲁先生的单我们不能接。”服务生弯曲着身子口齿清晰地说。

  “你就当他不在这儿。”

  “也许我没有说清楚,先生,不管鲁先生是不是在这儿,我们都会当他在这儿。”

  鲁红军被这个场面弄得开心极了。

  第三十七章 像一个傲慢而高贵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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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鲁红军在汉口惠济路有一套公寓,公寓大得离谱,上上下下好几层,鲁红军操纵自动轮椅在房间里自由穿梭,为乌力天扬沏茶、取香烟。没有仆佣和助手。也许楼下或者楼上什么地方有一套属于助手的套间,供助手们玩电子游戏或者看录像,同时把耳朵竖起来,聆听主人的咳嗽声。

  那些茶水和香烟都安顿下来之后,鲁红军开诚布公地告诉乌力天扬,他之所以在香格里拉见他,并不是要他陪自己吃饭,而是要亲眼看看他,如果对几年后再度现身的他还感到满意,他会让他跟着自己干。

  鲁红军丝毫也不遮掩,说他尽可能地了解过他这几年去过什么地方、去那些地方干了一些什么,既然乌力天扬空手而去,空手而回,回来又不是串门,他这种情况,等于是穷困潦倒了,就这么把自己生命的头三十年花出去了。不,不叫花,叫浪费,浪费得什么也没有剩下,既然这样,他总要吃饭吧,他总不能做一粒社会渣滓吧,那么,他跟着鲁红军干,是最好的出路。

  “你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

  “不错,一直,在等待。我只能等待。我不能跟着你去高原、森林、沙漠或者别的地方。”

  “我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你就是这样,总是回避现实,这让人很讨厌。”鲁红军有些不高兴,在沙发里蠕动了一下,敲了敲沙发扶手边的一只铜铃,“我让你见一个人,你会知道,不是你一个人要面对现实,你真的可以考虑一下我给你的建议。”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人从楼上下来。那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朋友,从小撒尿和泥的朋友,一块儿当兵一块儿上战场的朋友,乌力天扬。这位,这位是,”鲁红军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困惑,好像他得了健忘症,“慢着,慢着,我不太清楚应该怎么介绍她。她叫符彩儿,她是学经济的,也许是硕士吧,好像就是这样。”鲁红军抬头看了看目不转睛盯着乌力天扬的符彩儿,冲她讨好地笑了笑。

  符彩儿冷冷地朝鲁红军看了一眼,然后把她那张瘦削得像一把尚未开刃的青铜刀似的脸转向乌力天扬。你好。她对他说。

  “她比七年前更漂亮了,对不对?七年前你叫她什么?对了,你叫她‘猫’。对吧?”鲁红军很开心,甚至有些得意,目光熠熠生辉,“在你离开武汉之后,她和我来往,你可以把这个叫做鬼混。是我把她勾搭上的,她一点儿也不反对鬼混。和我一样,她想让你知道她受到了伤害,为了这个,她等了几年时间。她知道你会出现,她等着。遗憾的是。我不能让她满意。在这方面,我是一个废物。我倒愿意试试给她介绍一头骡子,也许它会让她满意。”

  “你好。”公寓里的恒温设施让乌力天扬有些缺氧,他那样和符彩儿打招呼使他显得很笨拙,然后他转向鲁红军,“我想,我可以走了。”

  “你还没有回答我,跟不跟着我干。”鲁红军粗鲁地把符彩儿从身边推开。

  “听好,”乌力天扬尽量控制着自己。“我承认,我没有把你整个儿带回来,我欠你的,但不等于我一辈子都欠你的。”

  “哈,你根本就不欠我的,从来就不欠。你说你欠我的,你什么意思?想做我的救世主?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是你三哥,能把自己弄废,弄成半截人,然后躲开这一切?你这个胆小鬼!”

  “离开这里。”乌力天扬压低声音对符彩儿说。他不看她。他的喉咙里有一种毒蛇发起攻击前的嘶嘶声。

  符彩儿眸子里掠过一道寒冷的光。那是一种因为兴奋而越发寒冷的光。她起身朝楼梯走去。在那里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客厅里的两个男人,然后上了楼。

  乌力天扬从沙发上站起来,朝鲁红军走去。鲁红军飞快地从茶几上抓过一把水果叉子握在手中,大张着嘴,兴奋地看着乌力天扬,像一头目光中充满了焦急渴望的河马。乌力天扬用膝盖顶着宽大的意大利沙发,毫不费力地把它和鲁红军推到墙角。鲁红军努力挣起上身,把手中的水果叉子用力捅向乌力天扬的肚子。乌力天扬没有躲闪,迅疾地在鲁红军的脸上来了两拳。鲁红军捂住脸,好半天没有拿开他的手,等他慢慢地拿开手时,他的脸已经被血污糊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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