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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兄妹俩正说话的时候,文达的车停在女干部宿舍门口,一见文达从车上下来,坐在一旁歇脚的张纪和高梁立刻起来,整理军纪,立正向文达敬礼。文达问两人在这儿干什么。张纪报告说公安局值勤队正在值勤。文达问值勤怎么值到女同志宿舍门口来了?这儿有抢米的还是有打黑枪的?张纪就坦白,说杜队长去看看他妹妹,我们在这儿等着。文达不是来给值勤队当纠察的,整理了一下衣着,挺了挺胸,撇下两人,快步进了女干部宿舍。

  杜来峰坐在杜小欢床头,杜小欢给杜来峰倒了一杯水,递给杜来峰,坐在他身旁。杜来峰说,小欢,你比哥读书多,能不能帮哥学学文化?杜小欢问杜来峰怎么想起这事儿了。杜来峰说不想让人瞧不起。杜小欢问杜来峰是不是喜欢上谁了,那个人也喜欢他,他心里虚,怕配不上她。杜来峰想否认,又天生不是说谎的人,说不出话来。杜小欢看着杜来峰笑。杜来峰见杜小欢笑了,自己也轻松了,想和妹妹说点儿兄妹之间的体己话,把手里的水缸子放下,朝妹妹靠了靠,说,既然说到这个事儿,你就帮我参谋参谋……

  杜来峰正打算说他的事儿,文达推门进来了,兄妹俩见状,都站了起来。杜小欢说,听说你回来了,下午忙着去织布厂办事儿,也没去看你。文达盯着杜小欢的头说,你这头怎么又剪了?我不是说过别剪的吗?说了就要上前拨拉杜小欢的头,人已经贴近了,意识到杜来峰在场,不好发挥,就对杜来峰说,我说杜来峰,你看,我出去这么些天,好久没见小欢了,你是不是那个什么一下?杜来峰说,我也几天没顾上小欢了,有话你和她说,说了我再说,我在这儿不碍事儿。文达急了,说,你这个同志怎么就不懂事儿?你就不能回避回避?杜小欢想阻止文达,杜来峰已经站起来了,瞪了文达一眼,转身出了门。

  杜小欢追到门口,文达一把拽住杜小欢,说,别管他,过来。说罢掩上门,把杜小欢往自己怀里拉。杜小欢想挣扎,没有文达的力气大,那挣扎也不是来真的,只是做个样子,一个真一个假,人一下子就跌进文达怀里了。跌进文达怀里的杜小欢喘着气,扬起头来,脸蛋儿红扑扑的像山楂果儿。文达看着娇憨别具的杜小欢,禁不住心旌荡漾,说,再见不到你,我可要出事了。杜小欢没来得及明白文达那话说的是什么意思,文达已经饿豹临渊,俯下身子,强悍地将她吻住了。

  清晨,史鸿儒和柳十三从史府大门里出来,正欲登上停在门口的“雪佛莱”,一辆吉普车驶来停下,林然和文华从车上下来,走向史鸿儒。史鸿儒看见林然的车驶来,站下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林然问,史先生要出门?史鸿儒淡淡地说,去门下几家厂子看看,林主任找我有事?林然说,史先生昨日受了惊吓,我今天专门请了文华同志一同来看看,向史先生表示慰问。史鸿儒根本就不看文华,对林然说,鸿儒一介百姓,譬如灰尘,真有什么惊吓也未必就是冲着鸿儒来的,若沾了火星,惊吓也就惊吓了,哪里敢劳动林主任大驾,慰问就更不必了。林然笑了一下,在他眼里,对方就像一个严肃地赌着气的孩子。林然不能把自己对对方的看法说出来,只说,昨天我们抓住了一个凶手,凶手已经招供,他是国民党的特务,是专门冲着史先生去的。我们的工作没做好,请史先生多多包涵。史鸿儒说,我从香港动身时,文达先生承诺,我和家人的安全不会受到侵扰,没想到刚刚踏上盘龙土地,就差点儿吃了枪子儿,也难怪内子担忧,不肯寄身盘龙了。不过你放心,我还没有打算走,只是我不愿做国共两党斗争的牺牲品,让人一天到晚祭在你死我活的枪口前,这一点,希望得到贵政府的承诺。林然说,难得史先生这么深明大义,我们会尽力保护史先生和家人的安全,如果史先生同意,我们可以为史先生派两个警卫。史鸿儒说,我走到哪儿,身后跟两个带枪的?史家世代为盘龙子民,在这块地盘上走路,不用谁陪。我还有事,林主任、文主任公务在身,就请便吧。

  史鸿儒说罢,不等林然、文华有什么反应,示意柳十三,柳十三拉开车门,史鸿儒一撩衣襟,上了车,柳十三也上了车,车绕过林然的吉普车绝尘而去。文华看着驶去的“雪佛莱”,眉头皱了起来。

  史鸿儒靠在行驶的车里养神,柳十三问,老爷,您这样和他们说话,就不怕他们生气?史鸿儒双手端在胸前说,如果他们连这种话都听不进去,那太太的话就不幸言中了――我们只能返回香港去。柳十三敬佩地看了史鸿儒一眼。

  土豆开着车,林然和文华原道返回。文华为刚才的事生气,说,他以为他是谁?装腔作势,真让人看不惯!林然说,是看不惯民族资本家史鸿儒的装腔作势,还是看不惯史家掌门人史鸿儒的装腔作势?文华问,这有区别吗?林然说,有。文华看林然一眼,说,你不用提醒我,我不会把个人恩怨和工作搅到一块。我就是想不通,在接管过程中,我们遇到的困难已经够多了,还要忍耐资本家不断的刁难,你却这么沉得住气,这究竟是为什么?林然说,为了这个政权。文华说,为了谁的政权?资本家的?我们欠了他们什么?这个政权难道是为他们建立的吗?林然说,这个政权不是为任何个人建立的,是为一个阶级,忍耐是为了这个阶级,沉得住气同样也是,要明白,接管一个政权容易,建立一个政权难。文华说,我就奇怪了,很难的事,在你那儿是容易的,明明容易的事,你却把它们看得那么难,那天鲜于那么对待你,明明是给你难堪,你还笑眯眯地对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老林,我得说实话,我觉得你越来越优柔寡断了,话说得重点儿,是窝囊了,你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林然了,这让我失望。林然说,你这么说,我也很失望,可我不能顺着你的希望去做。大刀阔斧在什么时候都是容易的,而大刀阔斧之后呢?我们还剩下什么?刀刃上的血迹还是刀柄下的人头?文华,亡国之君需要卧薪尝胆,泥沙俱下时代里的胜利者又何尝不需要?文华说,我们就这么忍着?对一切人拱手作揖?江山打下了,还让人骑在脖子上作威作福?那我们的权力怎么体现?我们还要这个江山干什么?林然说,你以为政权是什么?江山是什么?政权不是粮食和煤炭,不是盐巴和布匹,江山也不是把一批人推上断头台,再让一批人坐上金銮椅!吃有饱,穿有暖,那是朴素的政权观,不赢得民心,不让大多数人民承认这个江山,不是我们想的,而是他们要的,这个江山迟早还得变!文华说不过林然,无奈地说,你的经验太丰富了,总是让人紧张,让人喘不过气来,我无法说服你,我保留我自己的意见。林然说,你可以保留你的意见,但我会说服你。文华生气了,说,你这样很难让我接纳你!林然一点儿也不妥协,说,我再说一遍,我们得学会说服――不是你说服我或者我说服你,也不是你接纳我或者我接纳你,而是我们一起,用一个崭新的铁打的政权说服这个时代接纳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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