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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第四回 鼠蛾狼蝎,好汉被才女暗伤 兄妹情侣,局长占队长地盘

  张纪从外面回到公安局,听见值班室里有人在大声说话,便朝接待室走去。值班室里,何斌正不耐烦地训斥着一个老大爷。何斌说,我们只管偷鸡闯屋断路翦道的大汉小汉,你这吹横箫抽大烟的事儿,政府早发了布告,不让抽,你要抽我们管不了,你找法院去吧,啊?老大爷说,同志,新社会是说了戒大烟,可说归说,烟馆还开着,土皮黑老儿还卖着,你们没戒下来呀。我儿子见天往烟馆跑,吞那伤天害命的腐肠子药,儿媳妇寻思着上吊,孙子也不管了,这事你们不管,让我找谁去?何斌说,我说老伯,说不让抽大烟,那就是不让抽,谁抽谁就是犯了新社会的天条,我不拿你儿子问罪,已经是便宜他了,你还来我这儿闹事儿。快走吧快走吧,走晚了我真跟了你去,把你那混账儿子捕进高门,关他七七四十九天。老大爷慌了,说,同志,这可使不得,他要去烟馆里了,见天还能回家凑个烟资,能见上一面,要进了衙门,就他那迎风倒的身子骨,还不给吹灯了?何斌说,行了,明白您就快走,走晚了我可真叫上人操家伙跟着去了。

  老大爷一听,吓了一跳,慌不择路地朝门外溜,张纪想拦都没拦住,扭头对何斌说,何斌,你这是干什么?怎么这样对待老人家?何斌说,他是他儿子的老人家,又不是我的老人家,我不打发他走,还留他吃饭喝茶呀?张纪说,人家找咱们办事儿,那是拿咱们当自己人,咱们是人民的公安战士,是人民的儿子,你满嘴怪话,阴不阴阳不阳,把人就这么打发走了,你像话吗?何斌说,我怎么听你这话,是在教训我?张纪说,我还不该教训你呀?就你这德行,我处分你都不亏。何斌说,处分?有什么香饽饽你都拿出来,我全吃了。张纪说,你当我真不敢哪?我今晚就开你的斗争会!何斌说,你少在我面前摆老资格,你架着云梯往城墙上爬的时候,我也没闲着,也拿脑袋当球吊在腰上和老蒋干了,你不就比我多一身解放牌黄皮吗?有什么了不起!张纪说,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你也学我的样儿,先在枪林弹雨中钻个三年五载,身上钻两个窟窿再和我说话!

  两人正吵着,杜来峰从外面进来,何斌上前告状说,大队长,你给评评理,我是留用警察不错,可我也是组织上的人,不比谁低一等,自打他当上了这破队长,就对咱们这些人没好脸,逮一个灭一个,要这样,咱们这些人都别干了!张纪在一边说,不干就不干,缺了你何屠夫,我还连毛啃猪肉了不成?何斌气得小脸都白了,说,好,你这儿不讲理,我找讲理的地方去!何斌说罢转头朝屋外冲,差点儿与正往里走的关中行撞个满怀。

  关中行一脸阴沉地走到杜来峰面前,把一份《大江日报》往桌子上一摔,对杜来峰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儿!杜来峰拿起报纸翻开来看了看,立刻找到了关中行要他看的东西,不觉扑哧笑出来。

  张纪伸手一把从杜来峰手中抢过报纸,看了一段,念出声来:

  日前本报记者前往公安局探访,有公安大队长杜来峰历诉苦衷,对盘龙市治安情况和社会秩序深恶痛绝,称盘龙市如一窝黄鼠狼、一窝老鼠和一窝毒蛾子云云。〖HT〗

  关中行打断张纪,说,别念了!他瞟了杜来峰一眼,说,你这样乱说话、乱发言,让我这个政府公安特派员怎么下台!杜来峰说,不对吧?我好像记得你这个特派员不管我这儿的事。关中行说,我是管不了你这儿的事,可我是政府和军管会之间的联络员,你乱发言,给政府工作添乱,我当然要管。杜来峰辩解道,我没乱发言,说的全是事实。关中行说,我也不和你绕弯子了,直截了当告诉你吧,这篇文章给政府形象造成了相当广泛的不良影响,李市长向我转来各界反映,并且提出了严厉批评,要我把事处理了!你自己说说吧,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杜来峰愣了一下,觉得事态严重了,说,我不觉得我说了错话,就算话糙了点儿,跟政府形象有什么关系?关中行说,你知道什么叫新闻?知道这报纸的事儿能捅下多大的天来?知道敌人是怎样拿新闻做武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看见杜来峰傻了眼,关中行再补上一段,说,我算看出来了,你还真不知道,让人给涮了。杜大队长,论打仗,你是英雄,可现在没仗打了,我劝你好好学习学习,把自己弄明白了,改掉你们这种人自以为是的毛病。杜来峰愣在那儿,过了一会儿,抓起报纸,扭头冲出了办公室。

  杜来峰出了公安局,直奔《大江日报》报馆。报馆门房看见杜来峰怒气冲冲大步走来,吓了一跳,立刻迎出来,说,这位同志,你有什么事儿?杜来峰气呼呼地要说什么,手举在空中,一副随时要以掌变刀劈下来的架势。门房十分紧张地退后半步,提心吊胆看着杜来峰高举在空中的手掌。杜来峰憋了半天,涨红了脸,却没憋出一个字来,一急,手掌带着一道风劈下来。门房吓得闭上了眼睛。发现并没有头尽血溅的事情发生,再睁开眼睛时,杜来峰已经气呼呼地大步走远了。

  樊迟歌这时从楼下的排字房里出来,看见离去的杜来峰,不明白地问门房,他来干什么?门房后怕地摸了摸脖颈说,什么话也没说,气呼呼的来,瞪着一双眼睛,举着刀,我问他,他不说,光瞪眼睛,然后咔嚓一下,走了。樊迟歌早习惯了门房的饶舌,听了一半就知道从他那里得不到什么答案,转身朝楼上走,走了几步迟疑地站下,想了想,又回头朝门外走,出了报馆,朝杜来峰离去的方向追去。

  杜来峰回到值班室,把帽子一摘,往桌上一甩,气呼呼地端了一杯水,咕嘟咕嘟扬头灌下。张纪问,怎么,你虎出山林似的蹿出去,人没叼回来?账没算成?杜来峰气呼呼地问张纪,我说错了吗?我一点儿没错!盘龙市不光有黄鼠狼、老鼠和毒蛾子,还有女马蜂,笔刀子杀人不流血!我还就想不通了,到哪儿我都这么说!张纪说,嘴长在你脸上,跟枪口捏在你手里似的,要拿定了主意开枪,谁能拦住你?杜来峰拿指头当枪,指住张纪说,张纪我警告你,你别在这儿给我煽风点火,你那点小小阴谋,当我不知道?张纪说,哎,队长,我这可是替你叫屈,你还不领情?过去你老让人撕,这个撕那个撕,这回改方向了,没人给你献花握手,换背后一脚了,还笑眯眯地一脚,你不屈呀?杜来峰说,我他妈!张纪也拿指头当枪指住杜来峰,说,又说粗口了不是?刚才人家关特派员怎么说?好好学学,别说粗话。我看这和粗话没关系,你是让那漂亮脸蛋儿给……

  张纪话没说完,卡在那儿――樊迟歌气喘吁吁追了进来。张纪偷偷地乐,说,不对了,虎叼人改人撵虎了。樊迟歌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把张纪的话听进去,径直走到杜来峰面前,问他,你去报馆找过我?怎么没进去?杜来峰不理樊迟歌,扭头就往外走。樊迟歌说,哎,你去哪儿?张纪说,你的帽子。杜来峰从门口走回来,绕过樊迟歌,把帽子从桌上拿起来,往头上一扣。张纪说,还有这堆材料,你得快点看,二中队下午就得照单子去捕人。杜来峰瞪张纪一眼,张纪装没看见,杜来峰没办法,只好在桌边坐了下来,把文件往面前一划拉。

  樊迟歌不明白地问,出什么事了,风来风去的?杜来峰拿过一张纸,撕下一张纸条,茶杯里沾点水,往嘴上一贴,拿眼瞪樊迟歌,这让樊迟歌更加摸不着头脑,说,你这是干什么?杜来峰不说话,哗哗啦啦翻动材料。樊迟歌问张纪,他怎么了?张纪一脸严肃地说,怎么说呢,让人给算计了,笑眯眯一脚,踢疼了,痛定思痛,正自我检讨呢。杜来峰一把揭掉嘴上的纸条说,检讨什么?我有什么可检讨的?我这是在封嘴,没针,有针我把嘴缝上。樊迟歌问,为什么?杜来峰冲樊迟歌瞪眼,说,免得对你说粗话,再让你拿了那粗话到处招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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