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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小姨在薪金制时代有一些积蓄,她一个人过日子,没有更多的开销,如果不接济同事,她根本没有什么可花的。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小姨把自己的积蓄全部交给了组织,那以后,她不时拿出自己的积蓄来帮助一些生活困难的同志,或者支援灾区,但即使那样,她仍然存下了一笔钱。结婚之后,小姨把那些积蓄拿出来,全都交给鲁辉煌。她有些不习惯地拿着那些钱,说,辉煌,结婚的时候咱俩都忙,也没送你一件礼物,现在我想补上。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也没有时间陪你,你拿着这些钱,看看想买什么就买些什么。

  鲁辉煌不高兴了,说,你拿线给我干什么?我要你的礼物干什么?你这是在讽刺我,好像我和你结婚是为了你的钱,为了你的礼物似的。实话告诉你,我不稀罕你的钱,也不稀罕你的礼物,我要稀罕钱和礼物,我就不会找你,而去找那些资产阶级小姐了,我和你结婚是因为爱你,只要有你,什么钱和礼物我都不要,俄死冻死我也认了。

  小姨解释说,辉煌,你理解错了,我没讽刺你,我没说你和我结婚是为了我的钱,为了我的礼物,你千万不要这么想。

  鲁辉煌说,我不这么想,我也有积蓄,我要把钱拿给你,我要你去买一件礼物,你会不会这么想?

  小姨看他真不高兴了,连忙说,好好,刚才算我说错了,那我们换一种说法,我太忙,工作上抽不出身,现在我们结婚了,是一家人了,这些钱交给你保管,就算你管着家务,你当着我们这个家,成不成?

  鲁辉煌听小姨这么说,这才孩子气地咧开嘴笑了,把钱收下,乘机过来洋气十足地和小姨贴了贴脸蛋。

  小姨越来越依恋鲁辉煌,越来越表现出对他的饮慕,越来越离不开他了。

  结婚之初,小姨经常带鲁辉煌到我们家里来串门。小姨在这个城市里没有更多的亲人,她只有我母亲这个亲姐姐,她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串门,如果她要到谁家串门,只能到我们家来。

  实际上,在和小姨结婚以前,鲁辉煌已经是我们家的常客了。在追求小姨的那些日子里,他总是跟着小姨出现在任何地方,小姨走到哪里,他就出现在哪里,小姨上我们家来,他也跟着来,完全像小姨的影子,结婚之后,他反而不大愿意来我们家了。

  鲁辉煌不愿意到我们家来的原因是我的父亲。

  父亲很不喜次鲁辉煌这个人。他把他的不喜欢公开地表示出来。他从来不和鲁辉煌握手。鲁辉煌叫他姐夫他也不答不理。鲁辉煌一到我们家来,他就板着一张脸,甩门出去了,等小姨和鲁辉煌走了之后,他就大发雷霆地对母亲说,我是他什么姐夫?他一个小屁孩子,他才比咱们老太太几天?乳臭未干不说,再加上一身的胭脂味,他凭什么叫我姐夫?他也敢?操!

  鲁辉煌早就看出父亲瞧不起他。他对小姨说,你是个大忙人,难得有一个休息日,咱们应该在自己家里待着,以后就别去人家家里了。

  小姨知道鲁辉煌为什么才这样说的。她不想看着鲁辉煌受气,也不希望自己的亲人这样对待鲁辉煌。她一直试图改变这种情况,这正是她在婚后那么热心地带鲁辉煌上我们家来的目的。

  小姨背着鲁辉煌和父亲交涉过。她要父亲别那样对待鲁辉煌。

  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我丈夫,你没有权利这么对待他。小姨这么对父亲说。

  父亲鄙夷地对小姨说,我知道他是你丈夫,我怎么不知道他是你丈夫呢,但是不管你高不高兴,我还是得告诉你,他同时还是一只虱子,一只让人心烦的虱子。

  小姨生气了,涨红了脸大声地说,不许你污辱他!

  父亲在鼻孔里哼了一声,说,你也太抬举他了,他值得我污辱吗?他怎么配?

  小姨横睁杏目,紧咬玉牙,说,姐夫,不用你挑明,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我不管你们怎么想,这是我的日子,用不着谁来指手画脚,我就这么过了,你们能怎么样?

  父亲冷笑道,你不要在我这里大吵大闹的,你爱怎么过,你去你自己家过,你上天下地都没人管,可这是我的家,我的家从来不欢迎虱子,虱子让我看了心烦!

  母亲先前在厨房里做饭,听见小姨和父亲争吵,跑进屋里来,要拦父亲。

  父亲不要她拦,一甩门走了出去。

  母亲连忙转过身来对小姨说,梅琴,你们又争什么?你们怎么老是争来争去的?

  小姨半天没出声,再出声时,眼圈先红了。小姨对母亲说,姐,我不想争,我谁也不想争,我任何事都不想争,我只想好好地过日子,可谁又在乎呢?

  母亲看小姨的样子,安慰小姨,说,梅琴,你姐夫就是这样的人,你千万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小姨说,姐,你错了,不是我要和谁一般见识,是人家不愿意和我一般见识,在别人眼里,我是一个祸害,躲都来不及呢。

  母亲说,小妹,可别这么说,你这么说是糟贱自己。

  小姨摇了摇头,说,姐,就这样吧,辉煌是不能来这个家了,这个家容不得他,其实我知道,这个家和外面那个社会一样,真正容不得的是我,既然如此,辉煌不会再来了,我也不会再来了,好歹我们自己还有个家,我们还可以过自己的日子,我们在自己家里待着,也不会去妨碍着谁,以后有事,就让四儿去我那里传个信吧。

  小姨这么说过之后就走了。她从我们家走出去的时候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就像一缕风,在院子门口停顿了一下,好像犹豫着要改变方向,看看去什么地方合适,然后她迈出门坎,消失在我们的视野内。从那以后,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三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再也没有跨进过我们家的门坎一步。

  小姨走后母亲和父亲大吵了一架。

  母亲冲父奈喊道,梅琴她这一辈子已经很难了,她吃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安顿的日子,你还这么不待见她,你到底要她怎么样?

  父亲怒气冲冲地说,我要她怎么祥?是我要她怎么样了吗?你满世界去看一看,有没有她这样的人?有没有她这样过日子的?她吃再多的苦、遭再多的罪,那都是她自己弄成这样的,谁指挥她了?谁强拧她了?不是我要咒她,你看着吧,就是这样的日子,你说的安顿日子,迟早还会被她折腾垮的!迟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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