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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母亲说,你有话就直说,何必绕那个弯子。

  父亲说,我再绕弯子,也不至于绕得没个谱,我也不至于要找个小上一大把年纪的小白脸!

  母亲说,小又怎么了?小白脸又怎么了?年轻就不该活呀?脸白一点就不该活呀?

  父亲说,那不是虚荣是什么?

  母亲说,谁虚荣了?

  父亲说,虚荣也行,虚荣就虚荣出个结果,要么叫那个小白脸滚远点,要么叫你那个妹妹嫁给他,别扯来扯去不明不白的,她不寒碜,我还替她寒碜呢!

  母亲说,那是你的想法,你的想法不代表事实。我问过了,他们现在只是同事,没有那种关系。小鲁追梅琴,梅琴不愿意,情况就是这样。

  父亲说,情况远远不是这样,还有一个老王。

  母亲吵不赢父亲。最主要的是,母亲觉得父亲说的并不是没道理,事情真的有些严重,母亲就找小姨了解情况。

  母亲和小姨谈这件事,小姨据实说来,说鲁辉煌已经闹得她不得安宁,她只恨不得找人把他锁起来才好,她又不能骂他,不能踢他,真锁当然也不行,她现在实在不知道把他怎么办;老王常来电话,有时间也来看她,话没说白,但意思也能听出来,是在往那方面引,她正在考虑怎么对这个老战友说呢。

  母亲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看看,怎么都给弄成这个样子了呢?

  小姨是曾经沧海,说是那么说,并没有真当一回事,也许是一切都来了,泥沙俱下,不是她能够主宰的,她只能赌气,拿站立在那里不合作来作抗衡,母亲忧心忡忡成什么样,她也不急,从果盘里拿了一只黄金帅苹果,丢开母亲,去厨房里洗了,再一路啃回来,坐回到母亲身边。

  母亲急着说,那你考虑好了没有,你到底跟谁?

  小姨啃一口苹果,不明白地看母亲,说,什么跟谁?

  母亲说,这两个人,小鲁和老王,你到底想要哪一个。

  小姨说,我为什么要他们俩谁?我该要他们谁吗?

  母亲说,你不要,他们放在那儿,他们都粘着你,大家都看着,你也不能不表态呀?

  小姨明白过来了,把苹果皮吐在手心里,坚决地说,哪一个我也不要。

  母亲说,那怎么行,小鲁为了你,人家可是什么事都做了,就只剩下给你跪下磕头了;老王这一头也是风雨欲采,只等着锣鼓开场了,分明要鱼死网破地搏一回。这两个人对你都动了心,你不能让人对你白动心,你总得要一个。

  小姨看着母亲,说,姐,别人说这种话也罢了,你也说这种话,凭什么我得要一个?是我前世欠了还是今生该了?你只说他们对我动了心,你只说我不能让他们白动心,可你怎么不问问我,你怎么不问问我是怎么想的?

  母亲就问,那你说说,你快说,你是怎么想的。

  小姨慢慢地扬起了下颏。她的脸在游走于屋内的暗光中像一片澄澈的云母。她手里的那只残缺的苹果一点一点地往外渗着果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再要男人了。我已经对男人厌倦了。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让一个男人走近我。决不!

  实际上,小姨并没有兑现她的诺言,在她说出决不这两个字之后不到半年,她就接受了鲁辉煌,让鲁辉煌走近了她。小姨在鲁辉煌打电话给她的时候,不再扣他的电话,在他去她的办公室找她的时候,在他星期天来到她家的时候,不再赶他出门,这相当于默认了她和他之间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关系,这和她对母亲说的那个决不是大相径庭的。

  母亲并没有因此而挪揄小姨。连母亲都对鲁辉煌的一片痴情感动了。母亲对小姨说,摸良心说,我这个姐姐也做不到,我也早烦了,别说不相干的人了,到哪儿去找像小鲁这样忠心耿耿无怨无悔的男人?我是没见到过。

  小姨拿眼睛去看母亲。母亲连忙说,我这可不是劝你啊?你不要觉得我是在劝你。你的事,我一句不劝,我从头到尾不劝,我只是替人家小鲁难过,他这么好的条件,又不是就你这么一条路,他也是自找的,何必呢?

  促成小姨接受鲁辉煌的并不是母亲的话,而是人们的那些议论。

  在小姨默认鲁辉煌走近她和母亲说出上面那番话之前,小姨在单位里和同事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糟,她的一颦一笑都会在单位里导致各种各样的说法,她几乎成了文化局里最遭非议的人物。

  小姨的性格越变越古怪,她不再忍受人们对她的指指点点,不再宽容人们对她的说三道四,不管是谁,只要那些人的议论被她知道了,她必定会找上门去讨个说法,她甚至发展到不光是对人们的议论,就连人们的目光也不能忍受了。

  小姨已经摆出一副完全不在乎的架式了。她才不管人们是怎么想的呢,她才不会按照人们想要看到的那样去做呢,她才不和什么人合作呢。小姨在文化局成了一个异类人物,成了一个独往独来的人,一个没有任何朋友、谁也不愿意来往的人。甚至就是党委开会的时候,小姨身边的座位也没有人坐,大家都远远地坐在一边,把她身边的位子空出来,而且在党委成员投票时,大家都下意识地不和小姨站在一起,好像和小姨站在一方,站得近了点,就会沾上一点什么说不清楚的事情似的。

  小姨把内心的积郁说给老王听。她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的苦恼。小姨希望在当年的战友和恩人那里寻求到理解和安慰,同时还想听听他对这些事情的看法。

  老王在电话里说,小梅呀,这件事,我早就想找你说一说了,可是这段时间我太忙,一直没抽出空来。

  小姨说,老王,我想调一个地方。

  老王说,你想往哪儿调?

  小姨赌气说,往哪儿调都成,只要能躲开唾沫。

  老王爽朗地说,不是唾沫的问题,唾沫要躲也躲不开,唾沫也没有什么可怕,失键是人在唾沫面前站得直不直,只要人站直了,心里无愧,你就是拿唾沫做成海又能怎么样呢?你拿唾沫做成海,我就在海里游泳,我还游出个花样出来给你看看,有什么了不起?

  小姨被老王关于唾沫的话逗乐了。她想到人高马大的老王在唾沫的海里游泳的样子,差点没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姨受到了鼓励,心里平静了一些,说,老王,你这样说,你还是理解我,我还担心你也不能理解呢。

  老王说,小梅呀,咱们这么多年的老战友了,枪林弹雨都理解过来了,生生死死都理解过来了,一点唾沫还能理解不过来?我还告诉你,就算我不能理解,你也不要把它当成一回事,唾沫嘛,太阳一出来,一烤一烘,它连影子都见不着了,你怕什么呢?

  小姨完全被乐观开朗的老王给鼓舞起来了,身心一阵轻松。小姨说,老王,你说得真好,到底是当大领导的,能启发人。

  老王说,我能启发谁?我谁也启发不了。我呀,也就是认准了死理,十头健牛拉不回,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罢了。

  小姨被老王一条道走到黑的话提醒了,犹豫了一下,说,老王,有一件事,我还正想和你说说呢。

  老王说,说什么?

  小姨说,老王,我们单位的人一直在背后议论我们俩的关系。

  老王不明白地问,我们俩的什么关系?

  小姨说,他们说,你把我从外地弄来,你老来看我,你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老王奇怪地说,我是有自己的打算,我怎么能没有自己的打算呢?这有什么不对的吗?这和别人有什么关系吗?

  小姨说,老王,我一直想对你说的就是这个。你把我从监狱里弄出来,你帮我调到这个城市,帮我联系工作,经常关心我,帮助我,我非常感激,作为当年的老战友,我也非常地尊重你,但是,我们只是一种同志之间的关系,我不会,也不可能对你有别的什么想法,我也不希望在这个问题上被别人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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