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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焦建国说,那我就告诉你。我主要有两件事,一件事是我在水渠边藏了不少地瓜,我得去把那些地瓜带上,我不想让别人得了我的好处;第二件事是我得去把小遛子揍一顿,这小子是我的死对头,专门和我过不去,上次抽得我直冒牙血,脸肿了三天没消下去,只有他我一个人没法对付。你帮我,咱们俩给他来个突然袭击,用棍子猛揍,打他个措手不及,打完咱们就跑,没等他反应过来,咱们就上火车了。

  我想了想说,我没打道架。我觉得地瓜很好,我和你拿地瓜去,打架这事你得去和小姨说,你和小姨说了我就帮你。

  焦建国说,你怎么就不明白,我不能去说,我妈她刚把我找到,她现在还隔我,我一说,她就对我的印象坏了,我就做不成她线上的人了。

  我说,什么是线上?

  焦建国说,线上你都不懂?你还是大城市来的人,线上就是一伙的。

  明白了。我说,但是你不说,我也不能说,倒不是线上的问题,关键是我怎么对小姨说?

  焦建国启发说,你就说,你肚子疼,得去拉泡屎,我就说我去陪你,这样我们就去了,拉泡屎的工夫,我们就把事情给办了。

  我说,不行,这样说是骗人,我从来没有骗过小姨。

  焦建国说,你就骗一次有什么了不起,她又不是你妈,你搞得那么严重。

  我说,不行,我不干。

  焦建国生气了,说,你他妈的原来是这种人哪,我怎么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呢?

  焦建国说完,气呼呼地抬腿踢了我一下。他本来述想进一步地揍我,但他四下找了找,没找到顺手的家伙。他问我,我的棍子呢?我的棍子到哪儿去了?

  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又没有交给我。

  焦建国就后悔,说走得太急,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然后他就不再理我,一路上都不和我说话。

  小姨没有听到我们在后面说的那些话。小姨一直走在前面。她急匆匆地走着,目不斜视,既没有去看她熟悉的北方的那些笔挺的钻天杨,也没有去看一望无际的金黄色的麦田,和高声鸣叫着从麦浪尖上掠过的红彖鹛鸟。我和焦建国在她的身后紧跟着,我不知道她是已经忘记了在她生命中留下过深刻痕迹的北方,还是想尽快带着我们两个孩子离开这里,我跟在她身后,一路小跑着,一会儿就出汗了。

  第二十节

  小姨被逮捕之后,杨支书给焦柳同志写了一封信,告诉他梅琴同志的情况。

  杨支书在信中说,说实话,我单位广大革命群众一致认为,叶灵风的检举揭发材料不实,是诬陷,组织上对梅琴同志的处理缺乏慎重态度,应该予以甄别纠正。

  杨支书没有多少文化,字写得不好,像鸡爪扒,而且他在写信的时候,还像以往那样,把墨水弄得一手一脸全都是。但有关梅琴同志的情况,特别是梅琴同志在县文化局里近几年工作的情况,杨支书认为他是很清楚的,他能够以自己的党性原则做担保,并且在给焦柳同志的信中已经写进了那样的担保了。杨支书写完那封信,把信装好,心里想,焦柳同志肯定会回信的。

  果然,焦柳同志没过多久就回信了。

  焦柳同志在信中说,杨广贵同志,来信收到了,你在信中提到的情况很重要,可见你是一个对党忠心耿耿,对同志具有负责精神的基层干部。但是,对党的忠心,对同志的负责精神,不但要体现在主动向党汇报情况,为同志积极说明问题这些方面,更要体现在不怀疑党,不轻易说是说非这一重要的方面。我们都是组织上培养起来的干部,我们要相信组织上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梅琴这个人一贯自以为是,遇事容易冲动,爱走极端,在脱离了党的帮助和教育的情况下,走到了人民的对立面,这是令人痛心的,但也是可以想象的;退一万步说,即使梅琴有冤枉,对她的处理欠妥当,我们仍然要相信党,要坚守信仰,要接受党长期的、严肃的、各种方式的考验,做党忠诚的儿女。

  焦柳同志在给杨支书的回信中还说到他现在工作很忙,他将要调到一个更重要的岗位上去担负领导工作,因为他和梅琴有过那么一段众人皆知的关系,不便出面为她说话,特别是私下里说情的话,云云。

  杨支书看过信后很生气,骂了一句粗话,把信给撕了,丢进了滓纸篓。

  杨支书虽然是一个基层干部,但他同时也是一位老革命,他的资历一点也不比焦柳同志低,要不是他文化程度低,再加上一些别的说不清楚的原因,说不定他现在的职务比焦柳还高,他也用不着听谁教育他了,他这样的资格,当然有理由撕掉那封狗屁云云的信,尤其是在那位老革命装腔作势对他摆谱的时候。

  杨支书撕掉焦柳同志的信后并没有放弃,他又给另外两个正当红的老同志写了信,杨支书认为他不光有资格撕一位老革命的信,他还有资格给别的老革命写信。那两个老同志曾经和梅琴在一起共同战斗过,他们虽然有时候也摆摆谱,但是他们和梅琴没有那种众人皆知的关系,不会说那种长期的严肃的各种方式考验的鸟话。杨支书的犟劲头被焦柳同志刺激起来了,他再一次想到革命不可能一帆风顺这个道理,并且准备把这场斗争顽强地游行到底。

  杨支书的判断很正确,那两个老同志接到他的信后,果然过问了这件事。他们先派了人来,到文化局做了一些调查工作,弄清楚了基本情况。他们弄清楚了基本情况以后就打电话到有关部门骂人,要有关部门重新调查,慎重处理。他们在电话里说了很多外人不易知道的事情,最后说,行了行了,我们知道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我们都经历过,我们也知道你们很为难,你们再为难也为难不上天,说穿了,不就是个善后问题吗?你们把案子结了,人交给我们,别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我们保证她离开你们市,你你就当她失踪了好了。

  小姨被关押了十个月,其中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是在医院里度过的,然后她从监狱里放了出来。

  小姨从监狱里出来后,很快来到了我们家生活的那个城市。

  把小姨弄出监狱的那两个老同志,其中的一个姓王,是我们家生活的那座城市省里的领导,他把小姨弄出来后对小姨说,算了,你也别在那个鬼地方待了,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你干脆跟我走吧,去我那儿,你有个姐姐不是在那儿吗?你姐夫我很熟,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过饭,你去我那儿工作,看谁还敢把你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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