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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第十一节

  部队攻打天津外围的时候,焦柳第一次见到了小姨。

  焦柳带了一支民工队伍往上送弹药,当经过永定河时,几发炮弹落在了河岸上,有两个没来得及过河的民工被炸进河里,他们看管的部队也被炸得四分五裂,顺着陡坡滚进河里。焦柳上河堤,高声喊叫着,要民工们不要惊慌,骑自己的驮子,要警卫班的人去帮助民工牵牲口,帮助还没有过河的驮子尽快过河。

  焦柳经验丰富,他参加过无数次战斗,类似的事情经历过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打仗总是要死人的,炮弹在天空中飞着,谁也保不定会落在哪一个人的头上。炮弹落到谁的头上谁就是烈士,躲过了的,等炮弹过去了,还得爬起来,拍身上的泥土,继续往前走。情况就是这样的……

  谁知炮弹点燃的火焰还没有熄灭,人们还没来得及集中起来,被炸中的那两个驮子里的手榴弹抗不住火烤,被引着了,相继炸了起来,河岸上爆炸声此起彼伏,弹片横飞,火光四溅,这一下,民工们失去了控制,丢下驮子就跑。这时正是冬月间,天寒地冻,民工们谁也不顾那驮子,争先恐后地往岸上爬,踩得河面上的冰凌相继破碎。牲口群这时也炸了窝,挣脱缰绳,四下里乱窜,把身上驮着的弹药箱拖着拉着,丢得到处都是。

  焦柳急了眼,拼命吼叫着:别跑!你们往哪儿跑!你们都给我站住!

  焦柳还没有吼完,就被一头牲口给撞倒在地上,差一点没滚进冰河里。

  焦柳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顾头上肿了一块青了,跑过去拽住一个昏头昏脑不知该往何处跑的民工,喝令他站下,不许乱动,然后叫住卫班长,要他赶紧指挥警卫班的战士把四下里跑散的民工都给抓回来。

  民工是给抓回来了,但民工好抓,牲口不好抓,牲口听不懂人话,根本不听劝,尤其当它们炸了窝的时候,尤其是弹片仍然在四处乱飞的时候,它们不光不听劝,它们还专和人群去,你要去抓它它就又踢又咬,而且它们又踢咬还是好的,更多的时候它们根本不给你这又踢又咬的机会,它们在河边这种泥泞的地方,起来比美式十轮卡车还要快,你根本无法抓住它们。问题是现在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几轮炮过去了,中间会有几分钟的间隔,等间隔后,更猛烈的炮击还在后头。

  焦柳急得要命,他急得都恨不能给那些四下里狂奔着的牲口跪下来,磕头叫祖宗了。

  小姨这个时候出现在河岸上。

  小姨带着一支战地鼓动队,刚刚从前线上下来,送一批伤员往后方战地医院去。小姨一见那种情况,就下令鼓动队的人停下,帮忙把伤员安置在河边安全的地方,再帮这支被烂了的弹药运输队把河里的箱子和人捞起来。

  牲口们四下里逃窜的时候,小姨站在河岸上,她将两只手指塞进嘴里,一鼓腮帮子,河岸上立刻响起一声悠长的哨声。

  那声口哨有如刮过冬日冰河上的春风,从容地追逐着四下里逃散的牲口,那些四下里逃窜的牲口听儿了口哨声,都停止了狂奔,站了下来,竖起耳朵朝河岸这边看,然后它们低下了头,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慢慢地都回到了河岸边,让人们重新套上了笼头。

  焦柳简直看呆了,他懵懵懂懂地站在河岸上。一直等到他的人在那里整理好驮子,并且跑过来向他报告时,他才从梦中惊醒。

  焦柳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妈的,女人也会吹口哨,神了!然后朝站在河岸上的小姨跑去。

  焦柳跑近了,站住了,接着又吃了一惊,他发现那个吹口哨的女人非同寻常,她明眸红唇,天然姿色,十分美丽,她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的那种美丽。这一回,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焦柳说,谢谢你,我是某纵民工部部长焦柳。

  小姨大方地朝焦柳立正、敬札:首长,某纵某师某团鼓动队队长梅琴向你报到!

  焦柳握住小姨的手。他觉得小姨的那只手和别人的手不一样,小姨的手握在手中像是有生命,像是会说话,他握着它,半天舍不得放开。

  焦柳结拮巴巴地说,原原原来咱们是一家人。

  半年以后,焦柳通过各种方法找到了小姨,并且和小姨结了婚。

  焦柳是一位红军时期参加革命的干部,他快人快语,办起事来相当地干练,从不拖泥带水,而且他是一个看准了目标就决不放弃的人,这一点在他向小姨求婚的时候已经充分地表现出来了。

  焦柳在见到小姨之后,回去就对民工部政委说,我操,这个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和我见到过的所有女人都不一样,我得娶她做老婆。

  政委不相信地说,老焦你不要吹牛,她又不是放在那儿等着你的,你说娶她做老婆你就娶她做老婆呀?你忘了王子娟的事情了?王子娟你不也说过这样的话,结果呢,你不是也没搞成?

  焦柳不以为然地说,这件事怎么能和小王的事相比呢?小王的事情不一样,小王是刘副师长先看中的,我是先说过要娶她的话,然后才知道了刘副师长的想法,我知道了刘副师长的想法当然不能和他争,我是到得晚了,我还是大义让贤,是讲阶级兄弟情谊。

  政委开玩笑说,那这回你不让了?

  焦柳瞪眼说,我让谁?这回是我先在永定河边发现的她,我先听见她吹口哨,然后我就发现她了,我说个使蛮的话,就是司令员来了,也得在我后面等着,这回我谁也不让,非把事情做成了不可。

  政委笑道,你又吹了,你总是吹。

  焦柳不高兴地说,你怎么这么看我呢?你完全是把我看扁了,要是这样,你就往后看着吧。

  政委就有些迷惑,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怎么让你这么上心?

  焦柳用力拍了一下政委的肩膀,差点没把政委拍得坐到地上去。焦柳意味深长地说,她是一个宝贝,若是拿兵力比,凭我的经验,相当于一个主力团的故斗力,我这么说也难得说清楚,等我把事情做成了你自己会看到的。

  部队打下天津后,焦柳利用战役后的休整时间专程到小姨的那个团跑了一趟,找到了团政委。

  团政委是焦柳的老部下,在东北时当过他手下的群工科长。焦柳见了团政委后也不扯野棉花,直截了当就把事情提出来了。

  团政委悦,这事呀,你怎么不早说?

  焦柳说,早说怎么了?晚说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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