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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粳米!”刘八仙小声却是严厉地呵斥了一声自己的女人,女萝她娘便不敢再做声了。

  粳米停住了手,她觉得十个手指热辣辣的,像油煎了似的,她想刘八仙的前两房太太大概都是这么被折磨没了的,粳米想到这儿就打了一串寒颤。不到睡觉的时辰,可屋子里却没有光亮,刘八仙喜欢在暗夜中过日子,可粳米不愿意。粳米过惯了晚上有灯的日子。虽然那灯昏黄昏黄的,粳米无法做什么活,但只要是和丈夫在土炕上说说话,她的心里就服服帖帖的了。到了这种时候粳米就格外怀念已逝的丈夫。

  龚友顺又低声下气地说了一些什么,后来窗外就不再有人语声,接着羊的呻唤声响了,羊叫得很凄楚。

  “咩——”

  粳米觉得胸里像塞了什么东西似的堵得慌。

  “咩咩——”

  粳米觉得该出去看看那只羊了,可刘八仙仍然慢条斯理地抽烟,抽得吱啦吱啦地响,粳米想披衣下地,可刘八仙忽然别过脸去对粳米说:

  “脱了,睡——”

  刘八仙将烟袋锅灭了,重重地朝地上吐了口痰,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粳米听见了他解裤带的声音,她便也落寞地听从着吩咐。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跟了刘八仙,她的刚强劲荡然无存了。粳米被刘八仙搂在怀中的时候听见窗外的羊一声声地叫着:

  “咩——”

  “咩咩咩——”

  “咩——咩咩——”

  粳米想到了女萝,她流泪了。她一流泪,刘八仙就兴味索然地丢开她,到屋外去了。粳米听见羊忽然发出更凄厉的叫声,接着,羊叫声就消失了。粳米又打了一串寒颤。她打开门,一股新鲜的膻腥气扑鼻而来。刘八仙正坐在地上剥羊皮,月光平平展展地铺在羊身上,使那里显得白亮亮的,像凝了一片猪油似的。粳米擦干眼泪回屋睡下了。早上起来时,她闻到了灶房里煮羊杂碎的气味,她朝那里走去,刘八仙蹲在灶坑前烧火,满嘴流油地嚼着一截半生不熟的羊肠子,他见了粳米后将她的右手扯过来,粳米便觉得无名指那里有个东西爬了上来,她低头一看,是一只银戒指。一只她母亲留下来而被女萝偷出去的银戒指。她吃惊极了。

  “它藏在羊肚子里,龚友顺,哼,他服服帖帖了!”刘八仙满脸的络腮胡子都抖擞起来了。

  “又是肥羊,又是银戒指,想当初龚友顺他、他何苦……”刘八仙说着,将锅盖掀开,一大团白汽“噗”的一声腾起来,弥漫在灶房间,云雾似的,使那里的刘八仙看上去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臭臭躺在旧杂货店的台阶上,他大概原先只是想躺躺,可是太阳明晃晃地照着,台阶热乎乎的,他躺着躺着就睡着了。臭臭的祖父走出旧杂货店打算着换老婆子回来吃饭,这时他发现了台阶上的臭臭。老爷子背着手,他咳了两声,然后用脚踹了一下臭臭。臭臭“哼”了一声,像猪那样哼了一声,口角流出一线涎水。

  老爷子说:“这个小吃闲饭的!”

  臭臭他娘裸着胸端着一盆脏乎乎的尿布水打算泼在台阶下面,这时她听到公公在骂:

  “这个小吃闲饭的!”

  她明白这是在说她的臭臭呢。她脸一黑,就将脏水泼在了公公的脚下。公公被水冲了一下,他跌倒了,他站不起来,他像条落水狗一样。臭臭被扰醒后看到祖父的那副样子,他忍不住地笑了起来,而看到祖父愈是挣扎愈是起不来的那副样子,臭臭更笑得前仰后合。

  祖父终于还是起来了,他依旧骂着“这个小吃闲饭的”,然后浑身湿淋淋地一瘸一拐地去换他的老婆子回来吃午饭。他认为臭臭是可以换老婆子的,臭臭九岁了,他认得秤星了,他该学会卖青菜了,可他什么也不学,他只会塞饭。祖父一路走也就一路唉声叹气地说着:“这个小吃闲饭的。”

  臭臭从台阶上爬了起来,他坐在台阶上,闻到了隔壁调味店的酱油味。接着,从那店里闪出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她手里提着瓶酱油。臭臭又闻到了醋香气,这时调味店又晃出一个老婆婆,她手里提着一只醋瓶子,她是拉黄包车的李老头的老伴,一个洗衣婆,最喜欢吃茴香馅的饺子。她一打醋,准是又吃这种饺子了。每次吃完,她的牙齿间都塞满油绿的茴香,她就这样塞着满嘴茴香坐在太阳底下一下一下地洗衣裳。有一回她从一个老主顾的衣袋里洗出几个零钱,她收下买了醋,等人家来取衣服的时候,她就说:“洗出钱来了,买了醋了。”

  人家笑笑,也不和她计较,依然把洗衣服的钱如数给她,下回也还上她这儿来洗。

  臭臭朝屋子里走去。他走到里屋的摇篮前,看着那个刚出世六个月的小弟弟,他手里抓着一个小风车,正在“咿咿呀呀”地摇着玩。臭臭心想,他爹可真没福气,这么好看的一个孩子,竟然没有看上一眼就死了。臭臭爹死的时候,这孩子还呆在娘肚子里呢。

  臭臭心想,爹死了,娘就经常泼脏水给这家老老少少的人看了。

  臭臭正要去灶房吃饭,他听见外面传来磨刀的声音,他便知王二刀来了。王二刀一来,臭臭的饭就得靠后点吃了。邻人们瞥见王二刀大模大样朝臭臭家走去的时候,都“啧啧”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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