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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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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风的舌头真是奇妙,它舔树叶的时候会使它们变了颜色。本来那叶子是绿的,秋风一旦伸出舌头多舔了它们几下,它们就失去了水分,眨眼间就变成黄色的了。八方街的很多棵杨树都被它给一下一下地舔黄了。黄透了的树叶经不起风的软磨硬泡,跟着轻飘飘的风就走了,全然不管它会把自己带到哪里去。相比之下,四面街的柳树倒是显得庄重得多。它的叶子虽然也有被舔黄了的,但是叶子的柔韧性很强,它们无论在风中怎样剧烈摇摆,就是不离开树。柳树就仿佛是一只老母鸡,而那些黄了的叶子都有是它孵出的可爱的鸡雏,它要一只不少地紧紧地把它们护卫在身下。小磨盘喜欢秋风阵阵的四面街,他觉得这时的它美得难以形容。所以他在上课的时候,眼睛虽然盯着黑板,可是心早已飞回了四面街,黑板上的数字或者汉字,在他眼里全都幻化成了金黄色的树叶。小磨盘看不见自己的心,但他觉得人的心是很神奇的,它长着翅膀,想去哪里就去啊里。

  有天中午,小磨盘提着饭包向水果店起去,被莫老师给叫住了。亿似乎很关心地问他每天中午都哪里去吃饭?小磨盘如实相告。莫老师说:“老师家离学校很近,要不你去我家里吧。”小磨盘正愁没法摆脱老太婆,便一口答应了。莫老师家就在学校的北侧,五分钟就可以走到。那是一栋二层土楼,一共住着八户人家,莫老师家住在西侧底层,有一个小小院子。院子不太干净,堆满了各种杂物。小磨盘想莫老师不是太忙的话,就是个十足的懒蛋。进了屋子,首先看到的是灶房,灶台前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胖老头恶狠狠地望着他们。他的满脑袋找不到一根头发,胸前盖着一块灰布毯子。虽然与他隔着几步,小磨盘却听到了他沉重的呼吸声,呼哧呼哧地,就好像他的嗓子里塞了什么东西。他见了莫老师就破口大骂:“你还算是当儿子的?都几点了,才回来!你上午不就两堂课么?上完了课你不回来,又去哪里不正经去了?”

  灶台上有一个冒着热气的电饭锅,老头指着锅说:“天天中午都得让我这个当爹的给你做饭,你真是好意思吃啊,哼!我一个残废,还得为你服务!”

  莫老师似乎并不介意父亲如何数落他,他将老头推到里屋,把小磨盘的饭盒取出来,让他随便坐,就到灶房弄饭去了。

  那两间屋子是连在一起的,是个套房。外面的大约是莫老师住的,因为墙角立着一个米黄色的书柜,而且床单看上去也很干净。而用花布门帘隔开的里间的屋子看上去则很零乱,床头柜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药瓶,窗前的晒衣绳上吊着形形色色的东西,有衣服、毛巾、背心裤衩,还有沾满了水珠的空塑料袋、两只一红一蓝的气球。靠近火墙的床很宽,床单皱巴巴的,上面摆着一个小笤帚和个用铁皮罐寸头盒做成的烟灰缸。床对面的矮桌上摆着台十四英寸的电视机,而床角放着一副双拐。老头见小磨盘溜进了里屋,就哗哗地摇着轮椅进来了。他大声地斥责小磨盘:“你怎么这么不懂规矩,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敢往我的屋子进啊,要是丢了东西,你赔得起吗?”老头气喘如牛地把轮椅摇到窗前,撩开身上的毯子,取了双拐,很麻利地架着拐站起起来。小磨盘这才看清楚,老头并不是全瘫,他只不过少了一条腿,另一条是好的。看来他坐轮椅,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

  小磨盘觉得这个总是怒气冲天的老头很可笑,就刺激他说:“我看你这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我能偷什么?”他走过去拍了拍电视机,说:“你看现在谁家还看这么小的电视,那里现出的人肯定比蚂蚱还小,你能看清楚吗?”

  老头沉默了半晌,他忽然咆哮着喊了起来:“莫迪,你给我进不来,听听这小东西说些什么?”

  莫老师满面流汗地进来了,他很不耐烦地对老头说:“有人陪你说话,你还叫我干什么?”

  “这小东西说了,这台电视机太小了,如今没有人看它了,你就不能孝敬孝敬你爹,把你攒着娶媳妇的钱拿出来,给我买台大的,也算你恩典我?你知道,就我这样子,活不上几年了,这世道,你要是有本事有钱,娶多少媳妇都能成,可是爹你是只有我一个!”老头振振有辞地说着。

  莫老师没有理睬他爹的话,他只是说:“饭好了,快来吃吧。”

  老头嘟嚷一句:“饭好了也不是你做的,老早我就把饭给焖上了。”

  老头又坐回到轮椅子,哗啦哗啦地摇着去灶房了。小磨盘跟在他身后。莫老师已经支起了饭桌。他做了一锅土豆汤,炒了一盘鸡蛋,摆了一碟辣椒和一个敞开盖的豆腐乳罐子。小磨盘所带的饭,也已经被热过了,他们三人围在桌旁,吃起了午饭。老头坐在轮椅上,比桌子矮很多,小磨盘就感觉到他的那颗大头在桌面上晃来晃去的,有点鬼影的味道。莫老师让小磨盘喝点汤,不用光吃自已带的。小磨盘喜欢豆腐乳,他就夹出一一块放到饭盒里,老头见了就像被烫了似的嚎叫道:“可看是白吃了,夹那么大一块,噎死你得了!”他诅咒着,用筷子敲着桌子,这使小磨盘觉得他和水果店的老婆子一样的可恶。莫老师似乎很习惯了老头子脾气,他对小磨盘说:“你吃你的,别理他。”小磨盘就垂头吃他的,一任老头敲累了,他自觉无聊地竖起筷子,接着吃饭了。老头的饭量很大,他吃了满满一碗米饭和多半盘的鸡蛋,此外,他还喝了许多土豆汤。他埋怨儿子做的汤没有滋味,就跟洗脚水一样难喝。包后,莫老师收拾了碗筷,让小磨盘陪着老头说话,他自己倒在床上睡午觉了。

  小磨盘跟着老头来到院子。老头嫌风太凉,让小磨盘取来毯子给他披上。他坐在轮椅里,小磨盘则从屋里搬出个板凳子坐在他的对面。

  “你今年多大了?”老头问小磨盘。

  “你看我有多大了?”小磨盘反问他。

  老头擤了一把鼻涕,说:“瞅你这单薄劲儿,也就不到十岁吧。”

  “我十二了,”小磨盘说:“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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