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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喔。” “你知道吗?小莉的妈妈是个艺术工作者呢。” “是吗?”我很好奇,“我一直以为她是粉领族耶。” “没错呀,她在一家百货公司的化妆品专柜工作。” “那怎么能算是艺术工作者?” “当然算呀。”她笑了起来,“只不过她的画布是女人的脸。” 我也笑了起来,并觉得这个草皮的绿很柔和。 “你很喜欢小孩子吧?” “是呀。”她说,“而且小孩子都是具有丰富想像力的艺术家哦。”

  “是吗?” “嗯。”她点点头,“小孩子会想象很多事情,不一定只靠眼睛所接受的讯息来判断‘真实’这东西。” “嗯。” “不过随着被教育,小孩子会逐渐分清楚哪些是真实的,哪些是想象的。但艺术的领域里很难存在着真理,因为艺术是一种美。” “艺术是一种美这句话,几乎要成为你的口头禅了。” 她笑了笑,没有接话。 “对了,出去玩时,我可以带画具吗?” “当然可以啊。” “那太好了。”她笑了笑,“我好久没在外面写生了。” “还会去泡温泉喔。”

  “是吗?”她说,“那我也可以在温泉边,画画女体素描。” “真的吗?”我眼睛一亮。 “嗯。” “要画具象的喔,不可以画抽象的。” “好。”她好像知道我的意思,笑得很开心。有一只毛茸茸黄白相间的狗,朝我们缓缓走来。 “这只狗好可爱。”我伸出右手,想逗弄它。 “小心哦,它是一只会骗人的狗。” “会骗人的狗?”我很疑惑,“狗怎么骗人?” 它突然吠了一声,张口便咬,我吓了一跳,幸好及时收回右手。 “没错吧。”她笑了笑,“它会让人以为它很可爱,但其实它很凶。” “有一只这么凶的狗,小孩子们不是会很危险吗?” “不会呀。这只狗有牧羊犬血统,它会把小孩子当羊群一样保护。” “怎么保护?” “如果小孩子在户外玩耍时跑得太远,它会把他们赶回来呢。” “真的假的?”我说,“那岂不是成了牧孩犬?” 这真是一家神奇的安亲班,不但有一个极具写长篇小说天分的女老师,还有一只会骗人的牧孩犬。时间差不多了,学艺术的女孩载着我和小莉到她工作的补习班。

  刚下了车,我就看到上次见过的金发女子很兴奋地喊:“Hi!” Hi谁啊,在Hi我吗?我举起右手,也说了声:“Hi。” 但她却绕过我,直接抱起小莉。这洋妞的眼睛有毛病吗?没看到我高举右手像自由女神吗?我只好顺势将举起的右手改变方向,搔了搔头发。学艺术的女孩看见我的糗态,在一旁掩嘴偷笑。 “今天不可以画我。”我转头对学艺术的女孩说。 “好。”她还在笑。我在补习班内坐了一会,看她今天似乎很忙,又有小莉要照顾,便跟她说我先回去了。

  “明天咖啡馆见。”她说。 “嗯。”我点点头,又朝小莉说,“小莉再见。” 小莉跟我挥挥手,并给了我一个微笑。回程的捷运列车上,我闭上眼睛休息时,突然有一股惊讶的感觉。不是惊讶自己没事竟然陪着学艺术的女孩跑来跑去,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不觉得陪她跑来跑去是件值得惊讶的事。我甚至怀疑只要她说:“我想去XX”,我立刻会说:“我陪你去”,不管XX是什么地方、什么行为或是什么○○。就像是绘画一样,我无法将我的心态用具象的文字来表现,只能用抽象的文字来表达。我就这样一路胡思乱想,差点错过我的停靠站。回到家,打开门一看,大东和小西正在客厅看电视。 “回来了?”大东说。

  “嗯。”我看他们依偎着坐在一起,便说,“没打扰到你们吧?” “坦白说,”大东哈哈大笑,“是有一点。” 小西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说:“我去煮饭了。” “有我的份吗?” “当然。”小西露出微笑。 “小西,你要天天来煮饭喔。” “我是向日葵,只要这里有阳光,我自然天天向着这里。”小西说。从此以后,小西果然天天来。当大东在写东西时,她就静静地在一旁看书。大东想休息时,她就陪他看电视或是出去走走。她不要求大东在专心创作时还要注意到她,但大东的视线只要从剧本上移开,回过头,便可以看见小西的存在。大东用不着跟小西说明创作中的甘苦,因为小西关心的不是大东的创作,而是大东因创作而引发的心情。我也天天到那家咖啡馆。当学艺术的女孩在画画时,我也在一旁写小说。

  她会让我看她的画,我会让她看我的小说。我的小说进展得非常快速,不知道是因为心里平静了许多,还是为了要让她能看到更多内容?公司方面的事也很顺利,我每天几乎都能控制在八点整进入公司,因此礼嫣也唱了好几首歌曲。礼嫣的歌声很好听,甜甜软软的,好像棉花糖。后来有些同事知道我和她之间的这个约定,还特地待在礼嫣旁边,如果我在八点整出现,他们会欢呼鼓掌,然后大家一起听礼嫣唱歌。要演示文稿的前一天,礼嫣问我要穿什么。 “穿件衬衫、打条领带就行了。”我说。

  “我不是问你,我是问我该怎么穿?”礼嫣说。 “你也要去?” “嗯。周总叫我也去。” “比平常的穿着再稍微正式一点。” “我明白了。”她说。然而演示文稿当天,礼嫣竟然穿了件黑色礼服。 “你……”我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我们不是去参加演奏会耶!” “你不是叫我要穿稍微正式一点?” “是‘稍微’啊。”我说,“你的稍微也太稍微了吧。” “可是我已经没戴项链和胸针了呀。” “你还想戴项链和胸针?”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她睁大眼睛,眨了几次后说:“不可以吗?” 我叹了一口气,说:“走吧,别迟到了。” 我开着老总的车,载着老总和礼嫣两人,我很紧张。不是因为要报告,而是这辆车的一个车轮几乎相当于我一个月的薪水。到了会场,果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礼嫣身上。

  即使我已经上台开始报告,评审委员们还是会偷偷瞄她。当我在台上报告时,礼嫣偶尔会起身帮委员们加些茶水,有些委员看到她走过来加水时,还会紧张得手足无措。这也难怪,如果你走进一家餐厅,发现是盛装的林青霞帮你摆刀叉,你搞不好会把刀子拿起来自刎。当我的目光刚好跟礼嫣相对时,我也差点出状况。因为礼嫣微微一笑,我便朝她比了个“V”字型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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