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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然后我们沉默了一会,荃的呼吸声音很轻。

  "以后还可以跟你说话吗?"

  "当然可以埃"

  "我今天说了很多奇怪的话,你会生气吗?""不会的。而且你说的话很有道理,并不奇怪。""嗯。那我先说晚安了,你应该还得忙呢。""晚安。""我们会再见面吗?""一定会的。""晚安。"荃笑了起来。

  挂完电话,我呼出一口长气,肚子也开始觉得饥饿。

  于是我和柏森离开研究室,去吃宵夜。

  我吃东西时有点心不在焉,常常柏森问东,我答西。

  "菜虫,你一定累坏了。回家去睡一觉吧。"柏森拍拍我肩膀。

  我骑车回家,洗个澡,躺在床上,没多久就沉睡了。

  这时候的日子,是不允许我胡思乱想的。

  因为距离提论文初稿的时间,剩下不到两个月。

  该修的课都已修完,没有上课的压力,只剩论文的写作。

  我每天早上大概十一点出门,在路上买个饭盒,到研究室吃。

  晚餐有时候和柏森一起吃,有时在回家途中随便吃。

  吃完晚餐,洗个澡,偶尔看一会电视的职棒赛,然后又会到研究室。

  一直到凌晨四点左右,才回家睡觉。

  为了完成论文,我需要撰写数值程序。

  我用程序的语言,去控制程序。

  我控制程序的流程,左右程序的思考,

  要求它按照我的命令,不断重复地执行。

  有次我突然惊觉,是否我也只是上帝所撰写的程序?

  我面对刺激所产生的反应,是否都在上帝的意料之中?

  于是我并没有所谓的"自主意志"这种东西。

  即使我觉得我有意志去反抗,是否这种"意志"也是上帝的设定?

  是这样的吧?

  因为在这段时间,我只知道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循环。

  起床,出门,到研究室,跑程序,眼睛睁不开,回家,躺着,起床。

  甚至如果吃饭时多花了十分钟,我便会觉得对不起国家民族。

  我想,上帝一定在我脑里加了一条控制方程式:"IF you want to play,THEN you must die very hard look?"翻成中文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想玩,那么你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三个礼拜后,我的循环竟然轻易地被荃打破。

  那是一个凉爽的四月天,研究室外桑树上的桑椹,结实累累。

  大约下午五点半时,我接到荃的电话。

  "我现在……在台南呢。"

  "真的吗?那很好埃台南是个好地方,我也在台南喔。"荃笑了起来。

  我发觉我讲了一句废话,不好意思地陪着笑。

  当我们的笑声停顿,荃接着说,

  "我……可以见你吗?"

  "当然可以埃你在哪?"

  "我在小东公园外面。"

  "好。请你在那里等着,我马上过去。"

  我骑上机车,到了小东公园,把车停好。

  这才想起,小东公园是没有围墙的。

  那么,所谓的"小东公园外面"是指哪里呢?

  我只好绕着公园外面,一面跑,一面搜寻。

  大约跑了半圈,才在30公尺外,看到了荃。

  我放慢脚步,缓缓地走近。

  荃穿著白色连身长裙,双手自然下垂于身前,提着一个黑色手提袋。

  微仰起头,似乎正在注视着公园内的绿树。

  她站在夕阳的方向,身体左侧对着我。

  偶尔风会吹起她的发梢,她也不会用手去拨开,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只是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我朝着夕阳前进,走到离她三步的距离,停下脚步。

  荃依然维持原来的站姿,完全不动。

  视线也是。

  虽然她静止,但这并没有让我联想到雕像。

  因为雕像是死的,而她好像只是进入一种沉睡状态。

  于是我也不动,怕惊醒她。

  又是一个定格画面。

  我很仔细地看着荃,努力地记清楚她的样子。

  因为在这三个礼拜之中,我曾经做了个梦。

  梦里荃的样子是模糊的,最先清晰浮现的,是她手部细微的动作。

  然后是眼神,接下来是声音。

  荃的脸孔,我始终无法完整地拼凑出来。

  我只记得,荃是美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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