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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菁也叫我记住,一定要快乐一点。

  可是在这列拥挤的火车上,我实在很难想些快乐的事。

  自从来台北工作后,脑袋里想的都是工作上会碰到的工程问题,很烦。

  每天接触一大堆方程式和数字,我仿佛又回到以前念研究所的日子。

  当初为了抒解念书时的烦闷,偶尔会上网写些白烂的文章。

  或许现在也可以火车为背景,构思一个故事来打发时间。

  故事中的男女主角要命运似的在火车上初次邂逅,然后相爱,是爱到死去活来那种。可是后来发现彼此竟然是同父异母失散多年的兄妹,痛苦之余决定再同坐一次火车,并在火车上放置定时炸弹,打算轰轰烈烈地殉情。炸弹引爆前十秒,火车在平交道撞上一辆黑色奔驰轿车,车内坐的是某位大官(可选择当时民意调查满意度最低的官员)。

  谁知道他们坐在第一节车厢,当火车和轿车相撞的瞬间,他们被弹出火车外,在空中三滚翻后掉入附近的溪流,于是没死。那位大官比较倒霉,先被撞死,再被炸死。本来应该追究他们的刑事责任,但由于那位大官和上司对于核四兴建的问题常常吵架,于是获得特赦。

  男主角的八字较差,掉入溪流时撞到头部导致失去记忆,女主角天天到医院照顾他,结果爱上了医院的男医师。男主角恢复记忆后,感慨人世间的无常,于是开始写小说,最后成了畅销作家。

  嗯,这部小说应该可以打破爱情小说中死亡人数的最高纪录。

  真是完美的故事啊,我在心里赞叹着。

  我不禁咧开嘴角,吃吃地笑了起来。

  "妈……那个人到底在干什么?"

  抓住妈妈衣角的小男孩,终于忍不住仰起头轻声地问他妈妈。

  我转过头,看见小男孩的右手正指着我。我对着他笑一笑。

  "叔叔在想事情。这样问是很没礼貌的哦。"小男孩的妈妈带着歉意的微笑,朝我点点头。

  是个年轻的妈妈,看起来年纪和我差不多,所以被叫叔叔我也只好认了。

  我打量着他,是个容易让人想疼爱的小男孩,而且我很羡慕他的好奇心。

  从小我就不是个好奇宝宝,所以不会问老师或父母:"饭明明是白色的,为什么大便会是黄色的?"之类的问题。

  我总觉得所有问题的答案,就像伸手跟父母要钱买糖果会挨巴掌;而要钱买书或原子笔他们就会爽快地答应还会问你够不够那样地单纯。

  单纯到不允许你产生怀疑。

  这也许是因为小学时看到同学问老师:"太阳为什么会从东边出来?"结果被老师骂说:"太阳当然从东边出来,难道从你屁股出来?"从此之后,我便把"太阳从东边出来"当做是不容挑战的真理。

  长大后回想,猜测应该是老师那天心情不好的缘故。

  至于老师为什么会心情不好,由于他是男老师,我也不能牵拖是生理期的关系。

  可能是因为他心情郁闷吧,因为我的家乡是在台湾西部的滨海小乡村。

  大城市里来的人,比较不能适应这里近似放逐的生活。

  虽然人家都说住在海边可使一个人心胸开阔,但是日本是岛国啊,日本人多是住在海边,咱们中国人会相信日本人心胸开阔吗?

  所以当我说我住在海边时,并没有暗示我心胸开阔的意思。

  我只是陈述一个"太阳从东边出来"的事实。

  我算是个害羞的孩子,个性较为软弱。

  每次老师上完课后都会问:"有没有问题?"我总会低头看着课本,回避老师的目光,像做错事的小孩。

  海边小孩喜欢钓鱼,可是我不忍心把鱼钩从鱼嘴里拿出,所以我不钓鱼。

  海边小孩擅长游泳,可是我有次在海边玩水时差点灭顶,所以我不游泳。

  海边小孩皮肤很黑,可是我无论怎么晒太阳都无法晒黑,所以我皮肤白。

  总之,我是个不像海边小孩的海边小孩。

  我在海边经历了小学六年、初中三年的求学阶段,心胸一直不曾开阔过。

  倒是脏话学了不少。

  "干,好久不见了,你死到哪?"这是老朋友之间的问候。

  "你娘咧,送我这么好的东西,干。"这是答谢朋友的馈赠。

  不管放在句首或句尾,通常都会加个"干"字。

  交情愈好,干的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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