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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忆秦娥知道说啥也不管用,就这号死皮,也不知是咋染上的,反正再也抖不离手了。气得她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不过,在刘红兵走后,她也想:自己就是再不给他面子,他还是这样一如既往地追着自己,缠着自己,照顾着自己,也算难得了。封潇潇再好,毕竟是远离着自己的。甚至这么长时间,连片言只语的音信都没有,也就让她彻底失望了。她甚至感觉,自己一边在骂刘红兵,踢刘红兵,却又一边在慢慢接受着刘红兵了。这是一种无奈,似乎也是一种滴水穿石。每每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于心不甘,咋是这样,就把一生要交给这个从一开始就很是不喜欢的人了?她懒得去想了。想也无益。并且越想越头疼。她就干脆熄灯准备睡了。明天还有一场恶仗呢。她知道,给内行演出是最难的事了,何况是首都的内行,还有全国来观摩的内行。他们看戏,就跟面对医院的透视机一样,五脏六腑里有点毛病,隔着衣服都是能看出来的。她只能睡,用睡的办法养护嗓子,养护精神,以保证重要演出。

  也不知啥时,她突然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响声。睁眼一看,是那两个老师回来了。两人见她醒来,一个说:“秦娥,你真能睡呀!从来北京到现在,除了走台、吃饭、演出,你就一直把背粘在床板上。小心睡瓜了。”另一个说:“这娃哪来这么多的瞌睡,像是瞌睡虫托生的。起来新鲜新鲜再睡。要不然,半夜醒来才难受呢。”忆秦娥一看表,是凌晨快一点的时候。她们开着灯。灯是吊在房子正中间的位置,虽然有些昏黄,可半夜亮着,毕竟是很刺眼的。她就把身子翻到面向墙的位置了。只听她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了北京见闻,收拾整理起了白天和晚上出去买的东西。她们把给老汉、儿媳妇、孙子、外甥女,还有邻居让捎的东西,全都摊到了床上:有鞋帽,有袜子,有衬衣,有乳罩,有裤头,有西服,有裙子。是一件件拿出来比试着。从样式,到花色,再到锁边、纽扣,没有不讨论的。讨论着讨论着,怎么又把目标全都对准了自己的儿媳妇,共同声讨了大半夜,才关灯躺下。躺下后,两人又商量了明天的逛街计划。一个说去王府井看看。另一个说,还是前门大栅栏有转头。说那里啥都有,并且还便宜。说王府井的货好是好,可有点杀人不眨眼。一个又问:“明天啥时走?”一个说:“吃了早饭吧。”另一个说:“单仰平不是说了,明天坚决不让出去吗?”那一个说:“人家主角在家养神哩,你个烂搬布景的,养了神,是去台上跟人家主角抢戏呀。逛你的,晚上七点赶到剧场,不误那一片假山景就是了。”一个很快就梦见周公了。另一个还在问:“那啥时看天安门升国旗呢?”那一个的鼾声,就从腹腔,以共鸣音的浑厚拉动,震得没钉稳当的窗玻璃,都在咔咔嚓嚓颤抖。另一个还抱怨了一句说:“吆猪哇,你个老挨炮的。”

  忆秦娥咋都睡不着了。她从她们的谈话中,在想象着首都的样子。她也不知王府井在哪里,也不知大栅栏在哪里,更不知六必居的酱菜有多好吃,也不知张一元茶叶,为啥要成几十斤地朝回买。好像都在买,都在说。稻香村又是个什么村子呢?从她们的议论看,好像是个糕点铺子。那里的糕点,又能比西京的好吃多少呢?她也是胡思乱想着,越想脑子越清醒。加上两个老师此起彼伏的呼吸道拉扯声,堵塞声,开通声,不停地刺激着自己,她就干脆又开始在脑子里过戏了。她从第一次上场开始过起,直过到把奸相贾似道用鬼火烧死。天还没亮,两个老师还在拉风箱。她就又过,过着过着,瞌睡才又来了。

  早上吃完饭,人都溜走完了。单团长还让办公室查,看谁都违反纪律跑了。查来查去,除了忆秦娥,其余基本都溜出去了。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忆秦娥吃完早饭,刘红兵问她出去转不。她也睡得有点难受,就想在附近走一下,但又不希望跟刘红兵一道。就说不转。刘红兵又赖在房里不走,她只好起身,说要出去走走。可刚到旅馆门口,一阵风袭来,吓得她又立马用手捂住嘴,跑回大厅了。这种风最伤嗓子,一旦感冒,咳嗽起来,麻烦就大了。刘红兵说买个口罩戴上。她坚持还是在房里休息,就又窝回来了。房里没人,刘红兵就坐着不走。他不停地叨叨昨晚戏咋成功,一团人咋庆贺的事。说有人出去喝啤酒,回来时,醉得把牙都跌碎了半边,他还陪着去医院,帮着缝了豁嘴唇。忆秦娥就问他,昨晚睡在哪里?他说:“弟兄们都爱跟我谝。我走了走了,又被几个人扯耳朵拽胳膊地拉回来,整整谝了一夜。一直都在说戏,说你呢。”气得忆秦娥还真给了他一脚。他急忙说,都说的是好话。忆秦娥就骂:“谁让你说我了。好话也不许说。叫你睡到一边去,你偏要死到团上,烂嘴胡掰掰。你死去吧你。”刘红兵揉着被忆秦娥踢过的地方,光嘿嘿笑。忆秦娥是练武功的人,这一脚,还真踢得不轻呢。连忆秦娥自己都觉得脚尖有点痛了。

  刘红兵又干声没趣地坐了一会儿,忆秦娥让滚,他就给她收拾好胖大海和麦冬水,听话地滚了。忆秦娥站起来,在房里压了压腿,踢了几下,又扳了一会儿朝天蹬。她觉得还有力气,就又拿了十几分钟大顶。然后,她喝着胖大海,看着窗外的院子,咦咦呀呀喊了几声嗓子。有其他旅客在抬头看声音是从哪个窗户传出来的。她就没敢再喊了。过了一会儿,单团长和封导领来一个记者,说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要采访她。刘红兵也跟了进来。人家问啥,她都不知咋回答,只是用手背挡着嘴干笑。好多话题,还是单团长和封导代她说的。最让她讨厌的是刘红兵,不停地插嘴,好像啥他都知道。记者就问他是干啥的。还没等他说出来,这次忆秦娥倒是抢得快,说他是团上舞美队扛箱子的。刘红兵还想张嘴,就被忆秦娥用眼睛瞪得闭上了。记者看她不会表达,就让她给听众唱几句秦腔,她就唱了几句。记者很满意,接着又聊了几句关于秦腔的话题,采访就结束了。刘红兵怕挨尅,在单团长和封导送记者走的时候,也跟着脚底抹油,溜了。

  为保证晚上演出,忆秦娥不得不又睡下了。

  这天晚上的演出,观众爆满。掌声也比昨晚多了十好几次。关键是演出刚一结束,就传来消息说:进中南海演出的事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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