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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啊!姜汤!

  工人们拥挤过来。淋湿的工作服贴在他们骨骼分明的躯体上,象一尊尊暗褐色的塑像。

  姜汤已盛在大铝盆里,浮动着团团温暖。

  “快端出去呀!”桑平原不知厨师长还在等什么,老百姓办事怎么这么粘粘糊糊!

  “等着定价。”厨师长甩勺子敲敲盆沿。

  “定什么价?”桑平原没反应过来。

  “钱哪!多少钱一碗?”

  桑平原这才记起工厂可不是供给制。“价钱平时怎么定的?”他急得唾沫星子乱溅。

  “成本核算呢!用了多少斤姜,多少斤糖,能卖多少碗,加减乘除一算就出来,不麻烦。”厨师长有条不紊地说。

  谁知道用了多少姜糖!“这姜汤光让闻味啊,怎么还不见出来呀!”工人们议论纷纷,有几个人在打喷嚏。

  再等下去,姜汤就变凉白开水了。桑平原猛地一摆手:“端出去!放在饭厅中间,免费供应!”

  噫——食堂里响起快活的争抢声。

  “夜餐加做了姜汤,奖金要加分。”厨师长拿过加班奖金填报单,要桑平原签字。

  桑平原沉浸在夜班工人的快乐之中,正为姜汤得意呢,不由得膛目结舌:“一个汤也要加奖金?”

  “我们是满负荷工作。份内的活咱们一点不少干,份外的活当然应该有所奖励。多劳多得,谁让咱是初级阶段呢!”厨师长振振有词。

  这真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桑平原讨厌这种斤斤计较的商人习气,不悦地说:“发扬一下共产主义风格嘛!”

  厨师长在这最不容易发火的活上,发火了:“说得好听!我们要是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早就发扬风格了。可惜啊,咱们没那个福气!”

  桑平原是个炮筒子脾气,可他还是听出厨师长的话里藏针。这是什么意思?他一时语塞。

  “按照规定,奖金是要加分的。”管理员在一旁解围。

  莫名其妙!桑平原很窝火,又找不到爆发的缘由,愈发觉得莫名其妙。

  第二天情晨,天刚依稀亮,便有人敲桑平原家的门。

  桑平原依着军人的警党,早就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他竭力说服自己不去理睬它。已经是老百姓了,解甲归了田,要学会放松神经,别那么一惊一乍的,再不会有战备,再不会有紧急集合……再说谁会知道医务室的旧库房里住着他桑平原一家呢?他在差不多已经制服了自己的警觉,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置若罔闻时,焦虑的敲门声响了:“桑头,您快去看看吧!托儿所的下水道堵了。”

  桑平原猛地下床,差点闪了腰。他睡在一张废诊断床上,好象终夜都在接受某种检查。诊断床高而窄,原是为医生站立时检查病人设计,睡觉时有睡在独木桥上的感觉。

  托儿所到处都积蓄着污水。托儿所的污水似乎比别处的污水更脏。孩子们等不及,继续在不通的便池里排泄,整个园所弥在腥骚之中。

  桑平原完全搞不清是哪处机关出了纰漏。边防站的厕所建在半山上,粪便劈劈啪啪落在山沟里。最大的故障是冬天粪水冻成的柱子,快抵到屁股了,布置两个劲大的兵,用铁锨横着铲平,就投入正常使用,这经验完全不适用。桑平原徒劳地用橡皮嘬子四处抽吸,每个便池仍旧毫不留情地翻吐污水。

  孩子们在哭。托儿所保育员说:“看,是不是叫维修班?”

  桑平原终于知道维修班是干什么的了。其实整个行政科就是一个大维修机构。没有事的时候,人们就忽略了它的存在。一旦出现故障,行政科长就得象万能胶一样粘补上去,桑平原还远不能适应。

  穿着长筒胶靴的维修工人们赶到了。长筒胶靴给了桑平原一种稳定感,知道他们是些行家里手。工人们紧张地检查抽吸,但其后的动作就渐渐缓慢下来,最后有几个人,干脆倚在墙边不动了。

  “怎么办?”维修班长何永胜问桑平原,好象他是水暖管道系统的专家。

  “到底是哪儿出毛病了?”桑平原焦灼地说,他的确搞不清症结,而且也绝不想掩饰自己的无知。

  何永胜略咯感到了某种意外。他本想信此刁难一下年轻气盛的桑科长、桑书记。不想桑头一腔坦荡,并不忌讳自己的外行,这倒使他不好意思假装求教下去。

  “这些管道都正常。”他划了个半弧,将咕嘟冒水的便池都包括进去。“是这儿堵住了。”一指化粪井。井盖已经掀开,粘稠而绿的污物结成一层看似坚硬的甲壳,龟裂之处恶臭象瘴气一样,逃逸而出。

  “怎么办?”桑平原问。他已经约略看出了事物的走向,但他希望有更好的办法。

  “下去。”何永胜藏在络腮胡子里的嘴,很轻巧地吐出了这两个字。

  “谁下去?”桑平原征询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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