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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你穿军装宽敞惯了,西服讲究的是线条和体形。你穿这个号没错,人家售货员都说了的。”

  “是她穿衣服还是我穿衣服?”

  “好好。我给你找大一号的。”

  苏羊拗不过,便在衣架上翻找。可惜大一号的没有银灰,苏羊便取下一件铁锈红的。

  “我怎么能穿这个颜色?”桑平原大为骇怪。

  “为什么不能?这是今年的流行色。”苏羊不由分说,便把铁锈红往桑平原身上披挂。于是四周镜子里挤满了风流惆傥的红衣男子。桑平原多少年里只穿过绿,色调的突变使他倘若成为另一个人。

  “哎呀,太提神了!想不到你穿红的这样漂亮!”苏羊忘形地叫了起来,惹得服务小姐直翻白眼。

  “不好!不好!”桑平原左右腾挪,想躲闪镜墙里那个红彤彤的身影。“我是要穿着去上班,又不是去斗牛!”说着就往下甩衣服。

  “好了,我不管了。你爱买什么买什么吧!”苏羊赌气不理他。

  桑平原自己钻进衣架另去寻找。茂盛的西服象青纱帐遮没了他的身影。苏羊想这还不挑花了眼!不想桑平原片刻之后就出来了。

  “这套颜色多正派,我一眼就看中了!”桑平原大有相见恨晚之意。

  苏羊看了看号码,大小对头,便说:“既然这么喜欢,就穿上走吧!路上还可随便些。”

  “急什么?以后随便的日子还多着哪!”

  回来的路上,桑平原可能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穿着军装在路上行走了,腰杆笔直,目光平视,双臂微微摆动,好象有一双无形的眼睛在检阅他。

  苏羊挟着硕大而华贵的包装盒,知趣地与他拉开距离。

  “哟,这可是名牌!到底是哥有气魄。”桑九妹忙不迭地打开盒子,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把揉在一旁的捆扎绳拿过来:“别动别动!照原样绑起来,赶紧去换!”

  桑妈妈一小步一小步挪过来:“买的时候怎么也不挑挑仔细,这么贵的东西!”

  妹夫抱着膀子走过来凑下身去看了看,说:“是不是处理品?你们图便宜?”

  桑平原奇怪地一把抖落开衣服,三下五除二披挂停当,把所有的钮扣系好,原地转了个圈:“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

  西服的质地很高级,纯毛花呢,细腻笔挺。稍微大了一点,不过也还说得过去。桑平原穿在身上,大家觉得很正常,很顺眼。但问题正出在这里:这是一套草绿色的西服,几乎同军装色泽一模一样。

  妈妈对苏羊说:“还没穿够哇?你也不拦着他!”

  九妹说:“你要是早说就要这色的,哪用花钱买呀?我用你的军装给改一件,不就全有了?”

  桑平原不理睬众人的非议,十分得意地穿着走来走去。

  桑平原和苏羊都打扮得又清洁又整齐,双双到那家接收他们的工厂报到。

  苏羊接管全厂的计划生育工作。这是中等规模的重工业企业。烟雾缭绕,音响铿锵,因而女工少。女工少,计划生育的工作量就轻,这是个闲差。原来管计划生育工作的女同志叫金茶,名字挺娇艳,其实是个五大三粗的女人,横眉立目,满脸阶级仇恨。

  “计划生育的资料都在这里了。你不是搞过多少年了吗?自己看吧!”一大摞帐本卡片象练气功时用的砖块,劈里啪啦掷了过来。

  苏羊是温顺的女人。她想金茶一定是在家里碰上不顺心的事,或是赶上女人的生理周期,不然不会向素昧平生的人发这么大火。不过计划生育是婆婆妈妈们的事情,她怎么也该领苏羊到底下走走,同大家伙见一面,工作上也好有个衔接……苏羊正想着怎样委婉地提出请求,金茶说:“咱们两清了。”就开始从办公室清理杂物。

  她把拖鞋、钢丝刷、洗发香波装在脸盆里(脸盆白色无花,很象是公用品),临走又扯去了脸盆架上的毛巾。最后一瞥看到了办公桌上的电子计算器,抄在手里,预备拿走。

  苏羊环视了一眼“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的办公室,感觉到了明显的敌意。电子计算器肯定是公用品,应该列为移交。计划生育是同数字打交道的行当,这玩艺须臾不可或缺。

  “这是你的吗?挺精致的。”苏羊力求不引人注目地问。

  “这不是我的。可这是我领的,现在我要把它交回去。你不是很有经验吗?一定会心算,跟史丰收似的,那就更用不着这东西了。”说罢金茶扬长而去。

  S市的人怎么这么不讲理!苏羊无力地靠在桌子上。西部边民们绝不会这样,他们生性好客,肝胆相照,绝不会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这样刻薄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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