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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桑九妹是按桑家的大排行命名,桑平原只兄妹两人。

  桑平原早年出走当兵,九妹就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了,自己还是黄毛丫头,就人托人,紧锣密鼓地给哥哥找开对象了。

  他在西部军区当兵,这一点大家都很清楚,介绍人都是知根知底的,如实禀告,对双方负责,不藏着掖着。刚一见面,姑娘们也都兴趣盎然。桑平原相貌英俊,虽说脸色有点黑,细心的姑娘们可以分辨出,那是风吹日晒的结果。他偶尔抖腕子推一下手表,被表链遮盖的部分还是蛮白净的。不是自来黑,城市的水是可以把他漂净的。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今年?明年?”姑娘们问。她们都问。没有一个不问的。

  “这可说不准。我们那儿是边防,挺艰苦,派个人去不容易,一个萝卜一个坑。有时候站长不在,我是一个萝卜两个坑。等有人顶了我的位置,我才能走。”桑平原挺诚实。

  姑娘们的脸顿显阴沉,谈话的兴趣锐减。分手的时候,就只剩下一般性的礼节礼貌了。

  回家后,九妹一字一句让哥哥复述会面时的场景,老妈也紧张地旁听。

  “哥,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妹妹嗅怪他。

  “不这么说,你说怎么说?”桑平原是真心求援。今天会面的姑娘人很清秀,脾气也柔和。桑平原不只一次想到,真要成了,他把姑娘的相片拿出来一亮,能镇了全站所有军官们的老婆。

  “你就说,只要咱们这事定了,明年我就能回来!”

  “这不是诳人吗?当兵是世界上最没准头的行当。你说明年回来,明年回不来,不是既耽误别人也耽误自己吗!”桑平原觉得一奶同胞的妹妹怎么跟自己想的差别这么大。

  “哥,你可真傻!话就那么一说,爱信就信,不爱信就甭信。哪个谈恋爱时说的话能那么较真,骗到手再说呗!”

  桑平原瞠目结舌。看看老妈,老妈正祈求地看着他。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于是桑平原决定说一次无伤大雅的假话,给妈妈骗一个儿媳,给妹妹骗一个嫂子来。别的姑且不论,每次探亲回去,领导上都对他的个人问题十分关怀。若是总找不上,也没脸见父老兄弟。

  可惜他的决心不够稳固坚强,轮到下一次姑娘再这样问他,他忍不住又说了真话,于是又告吹。

  一次探亲假,一般来讲,最多只能见三个姑娘。刚到家,总得休整两天,把来自西部的风尘拍打干净。洗澡、更衣,刮刮胡子。涂点九妹的珍珠霜,柔软一下坚硬的面部。按说这些表面处理程序,抓紧点时间,有个一半天也就够了。可九妹一般还要让他再耽搁几天,才开始会面。

  “哥,这两天你可别闲着,抽空就到街上走走,把你那眼神换换。”

  “我眼神怎么了?”桑平原纳闷,抓起妹妹的企鹅形小镜子。脸大镜子小,便用镜子围着脸绕了两圈。挺好嘛,目光炯炯。

  “你那眼神太愣!你在街上看看,S市的人哪有这么不错眼珠后人的?好象每个人都是特务似的。”桑九妹不象是桑平原之妹,好象是他大姐,毫不留情地数落。

  国境线上的景色很单调。呆板的雪山,乏味的黄沙,不动声色的赭色石岩。当然,还有彼此穿的绿军装。如果在这一片烂熟于心的风景中出现了某个异常的黑点,你当然要象钉子似的逼视着它,直到搞清那是一只低飞的兀鹫或是一条沙狐。

  过于单纯的景色会使人的眼神移运迟钝。桑平原走在马路上,看着疾速流淌的人群,不知道他们急着要到哪里去。扑朔迷离的灯光,高耸的单薄的大楼,还有流光溢彩的商店,都使桑平原觉得陌生,这不是他那个朴素、安宁的故乡S市了。

  在进行完适应性训练后,九妹检验合格,可以进行正式会面了。介绍人约时间,主要是看对方什么时辰合适,桑平原象加足了油水的战舰,随时可以启航。见过之后,成与不成,都没有当时答复的。告别的时候,双方都彬彬有札。也许是看介绍人的面子,也许是不愿给这个看起来很有好感的小伙子太下不来台,姑娘一般都找个借口。过几天才辗转传过话来:我妈不同意,说我将来一个人过日子怕有困难。桑九妹并不气馁,前赴后继,第二梯队再上。有时候,头一个还没见,第二个就约好了。桑平原久经磨难,一瓢又一瓢冷水,浇得他再不敢存一点幻想。有时最后一面见过,还没听到女方的回音,他就踏上了返程的火车。到了边防站许久,军邮车才把否定的噩耗带到。

  并不是所有戍边的军人都这么难以解决个人问题。农村入伍的就要好得多。起码是个军官,这就是一大优越条件,当了随军家属,就吃商品粮,这是很大的诱惑。城里兵就惨了,除了真正的青梅竹马,一般人都对茫茫无期的分居感到恐惧。还有那广袤的距离。距离是一切感情的稀释剂。纵是初见时有些好感,关山重重,鸿雁传书的热量有限,周围又是吹冷风的多,火便很快成为灰烬。

  眼看着仪表堂堂的桑平原找不到对象,边防军人们简直觉得耻辱。“这回到你们那个地区接兵,你去!给领个媳妇回来!”领导又给了他一次机会。接兵组的同志都知道他负有这个特殊使命,开玩笑:“桑教,你若是看上哪个姑娘,她弟弟要当兵,只要不是瞎到两眼一摸黑,跛到小儿麻痹后遗症那个程度,咱们都接了走。”

  可惜,也没成。

  罢!罢!罢!

  在这种情况下,当有人给他介绍白坎苏羊时,他先说:“我以后也许要在这儿长期工作,你得有思想准备。”

  “我们家就是这儿的。”苏羊绵绵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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