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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不急,虽说是牵涉到了那么多人,我看最要紧的是咱们两人。和我有关的只是我的丈夫。您就先说他吧。“”不,不能先说他。还是先从我的女儿讲起吧。“卜绣文心想,哪能先讲医宗元的劣迹呢?即使是婚前的事,天下也没有哪个妻子会乐意听到这类丑事。于是,卜绣文讲起早早的病,危急状态,血玲珑计划,第一次怀孕失败……”因为胚胎的骨髓型和早早的不符,因为它和早早不是一个父亲。早早是我被人强暴所生……“卜绣文说不下去了,即使这段往事已过去多年,挖掘出来,依然血淋淋。

  黄姐双膝并拢,腰板挺直,在沙发上坐得报端正,脸上波澜不惊,递上纸巾说:“您跟我说这些,是不是就是我的丈夫——正是强暴你的恶人——也是你的女儿夏早早的生父?”卜绣文惊得眼泪都灼干了。面前这个女人,真是冰雪聪明。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女人当中是个尖子,现在才知道,民间高人无数。

  “是。正是。”她只有频频点头。

  “你想再一次怀孕一个和夏早早同父同母的孩子,以救早早?”

  “正是。正是。除此以外,再无任何法术了。”卜绣文希望和绝望交集。

  “那您求匡宗元即可,找到我,为何?您既然知道了他的历史,想来也一定调查了他的现在,他是一个寻花问柳之人,这并不太难。”黄姐还是不动声色地说。

  “是啊……我原本是不想麻烦你的……可是,试过了,也许,是我太老了,他识破了……他……”卜绣文说出这一切,真是痛苦尴尬,可是,面对黄姐这样水波不兴玉树临风的女人,你无法隐瞒。你直觉到把一切真相告诉他,才是最简单可行的方法。

  “唔,于是想从我这里,得到匡宗元的那样东西,再一次怀孕?我猜得对吗?”黄姐把卜绣文最难开口的事,一语破开。

  “是是是……是是是……”卜绣文长吁一口气。不管事情成不成,她能做到的只有这些了。

  “我能知道你是怎样找到我的吗?”黄姐岔开话题。

  “我有一个朋友,是做私人侦探的。他查出了您的住址。”卜绣文如实招来。

  “那你的那个朋友有没有告诉你,我和匡宗元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其实行同路人。他浪迹烟花柳巷,我不闻不问。他偶尔到这里来,只是厌倦了城市里的喧闹,换个空气。他娶我,也只是遵从乡俗,我们貌合神高,早就分屋而居,所以……”黄姐顿了一下。

  “您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你们是这样……私人侦探光从外面打探,知道表面的情形,这四堵墙里面的人和事,他哪里知道?求求你……”卜绣文绝望地呼吁着。本来吗,一个法定的妻子,就算她对丈夫再思断情绝,你也无法要求她答应你做这样的事情。况且,同为女人,她心知肚明,假若夫妻长久以来冷漠如此,你怎能要求人家为你屈伸,这不是自唾其面吗!黄姐思忖片刻,一脸宁静,轻柔淡定地说:“此事这样蹊跷,所以……我不便问你的姓名,你也不必再说其他的了。我答应你,尽力去做就是。

  卜绣文一下子双膝跪倒。“恩人啊,恩人……”她泣不成声。

  黄姐轻轻扶她。“不必。我虽无孩子,但我能知你心。”‘卜绣文也想不到自己会跪下。她一向是很鄙夷这个举动的,觉得夸张和古老,很像京剧里的小丑。但是,到了这个用言词不能传达的时候,只能,也只有一跪。才知道自己以前的不屑于跪,是没遇到极端的困境。在我们民族的礼节里,造着跪的传统。人们害怕跪,是本能地想逃避非凡苦难和困厄。

  黄姐宠辱不惊地说:“你先别忙着谢我。还不知多会儿能办成此事呢!

  卜绣文说:“自然是越快越好了。”说着她拿出了一包器具,向黄姐交待取得东西后的保管方式。

  黄姐说:“我已知道。然而此事,是万万急不得的。匡宗元是何等警觉狡诈之八,他若察觉,就再无成功的可能了。

  况且,我平日和他几绝夫妻情事,此次十万火急唤他回来,直奔题目,以他的心计,哪能不起疑?一旦他起了疑心,对我如何事小,但早早的事大。所以,我只有一次机会。宜缓不宜急。急必有失,失不复得,你的早早就更危难了。我只有按兵不动,一切听天由命,待他何时归来,我见机行事。我不能逼他,只能引他。叫他觉得一切顺理成章,诱他沿着咱们划的道走。我只有这一次机会,成与不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当尽力……“卜绣文除了螳螂般的不停点头外,再说不出感激的话来。

  “您来的时候,没有别人看到吧?”黄姐问。

  “没有。”卜绣文答。

  “好。您产后身体尚未康复,今后的事还不知有多少等着您。多保重。他的那样东西,一旦到了手,我会尽快和你联系,你来人取走即可。如果我不给你电话,就是还未办成。你千万不要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不必催,我会竭尽全力的。我家不便久留。”黄姐说着,摆出送客的姿态。

  卜绣文却不想走。好像在这里多呆一分钟,早早的命就多了一分保障。当然,她更知道,赖着不走,危险也在增长。

  匡宗元行动无羁,如若万一突然回家,所有的计划顷刻粉身碎骨了!她把所用器具交待之后,又抖出一个小包,说:“我来得匆忙,腿脚不利落,也没来得及上街给你买什么礼物。

  中国有句古话——大恩不言报。我不是报恩,我知道这恩,我是无以报了。如若孩子真能有救,报,就是她的事了。我只是送你一件女人用的东西,留个纪念吧。“说着,她拆开包,一条柔若无骨软滑无比的白羊绒披肩,雪兔般地蓬松在她的手上。

  “这是什么?”黄姐即便心如古井,也是年轻女子,不由得细细抚摸。

  “这是克什米尔的羊绒精制。你可有戒指?”卜绣文说。

  黄姐说:“没有。匡宗元是我命中惟一的男人。他不曾送给我戒指,找就再也不会有戒指了。”

  卜绣文想想说:“因陋就简也可。你可有顶针?”

  黄姐说:“顶针有。是我妈妈送我的。说是我姥姥在她结婚的时候送她的。这些年来,没有人缝缝补补了,顶针没有用了。可我一直留着。”黄姐说着,找出一枚黄铜顶针,无数细小的麻坑,由于一根又一根针鼻的顶憧,已没得近乎磨平。顶针的内里,由一代又一代女人的纤纤细指,磨腻得滑润无比,沁出血丝样的红色。顶外明晃晃的,如同一枚真金指环闪烁。卜绣文接过这枚项外,把羊绒披肩的一只小角塞了进去,于是一端绒毛就透出在顶针的对面。轻轻地拉动披肩,那雪白的绒毛就似活物,在项外的这一端匍匐下去,顶成一缕轻烟,精巧地钻过预外围拢的小白,在那一端如同下了课的小学生,嘭地舒展开来,炸成一团无声的硕大银花,奔涌着流淌着,直到顶针的这一端渐渐聚如雾岚,那一端如春雪袅袅散开……

  “好美啊!”黄姐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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