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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钱开逸说:“是。”

  柏万福说:“你说你对她的帮助比我要大?”

  钱开逸充满优越感地说:“这是不言而喻的。”

  柏万福说:“你们一直在来往?”

  钱开逸说:“当然。我知道她的一切,而你对我一无所知。”

  柏万福说:“你说你能让她更幸福?”

  钱开逸说:“这一点毫无疑问。”

  柏万福把手指捏拢,痛下决心:“好吧。我成全你们。”

  本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而来,不想齐天难题却这样轻而易举解决,好像乘坐猝不及防的过山车,自九天扑落之时,突然停电定在半空,虽清风朗日,却胆战心惊。钱开逸一时反应不过来,怔怔问:“这是真的?”

  柏万福说:“真的。”

  钱开逸说:“不开玩笑?”

  柏万福反问道:“以咱们俩现在这种关系,还有什么开玩笑的可能吗?”

  钱开逸大喜过望,心想原来贺顿的老公这样轻易就能搞定,以前耽误了多少大好时光。又替贺顿惋惜,这样一个稀泥软蛋的男人,早就该甩了改弦易辙。愣怔了一会儿,又生出对面前这个可怜男人的鄙弃。不由得叹息说:“没想到你还挺明白事理的。话说到这分上,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对不起你。我们向你道个歉。”

  柏万福说:“我们是谁?”

  钱开逸说:“就是我和贺顿啊。”

  柏万福说:“没有什么我们。只有你,你自己。是你对不起我,是你在向我道歉。”

  钱开逸耸耸肩膀,实在不解。这难道有什么区别吗?

  柏万福站起身来,招呼小姐结账。钱开逸说:“我来我来。”

  柏万福冷峻地说:“是我叫你来的,当然应该我负责。”钱开逸还想说什么,看看柏万福的脸色,不再坚持。

  钱开逸要和柏万福一块离开咖啡厅,柏万福执意不肯,坚持让钱开逸先走一步,说:“还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钱先生,您一定以为我是个傻子,是个软柿子,自己戴了绿帽子,还把老婆拱手相让。钱先生,你要是这样想了,就枉了贺顿爱你一场。我告诉你,这世上男女相爱的方式有很多种,表达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其中有一种,就叫退出。”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珠像清漆一样透亮,好像弹得出声响。那里面不单有泪水,还有坚忍。

  钱开逸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在这位劳动人民面前匍匐下来,轰然倒塌。还想说什么,柏万福朝他挥挥手,表示再也不想听他的,只好乖乖地闭了嘴,把那条杰出的喉咙关闭。他还想再待一会儿,以表示自己对对手退出的歉意,柏万福更坚决地挥动手臂,这一次,简直就有驱赶的意味了。钱开逸携带着侥幸的快意,快步离去。

  确信钱开逸身影隐没,完全看不到自己了,柏万福才离开座位,摇摇晃晃地走出门去,一条腿瘸得更明显了。

  他是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

  第十五章 当你以为头破血流之时,却穿墙而过

  前面是一堵墙。当你以为头破血流之时,却穿墙而过

  作完一档提前录制的特别栏目回到家里,贺顿浑身涩痛。工作紧张,不由自主绷紧四肢百骸,好像坐在一艘颠簸的海船上,当时不觉怎样,一旦静下来,从小就缺乏营养的脊柱千疮百孔地疼起来。

  在楼梯口碰到了房东老太太。房东老太太有两套房子,一套在底楼一套在四楼,她住楼下,儿子住楼上,每套各留一间房出租。房东老太太是贺顿最不愿意见到的人,但又是贺顿绝对躲不掉的人。老太太把守在自己单元门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夜里楼外的霓虹灯照在脸上,是永不下岗的哨兵。除非你会轻功,能从布满了防盗窗的楼房外立面爬上去,否则一定要和她“偶然相遇”。

  房东老太太说:“柴绛香,你回来啦?”不管贺顿说过多少次自己现在姓“贺”,房东老太太还是顽固地按照身份证上的名字称呼她。房东老太太只认身份证,凭着这个证件才把房子租给漂泊者。

  褪成了绛香的贺顿,低眉顺眼地说:“您老还没吃呢?”

  老太太说:“绛香可真不会说话,你说的是吃中午饭还是吃的晚上饭呢?下午两点钟,中午饭是一定吃过了,晚上饭还没想出吃什么呢。”

  绛香赔着笑脸说:“是,我不会说话。还是您老会说。”

  老太太说:“我哪儿有绛香会说哦!那天我闲着没事,打开电匣子,没想到听到绛香在匣子里说话。绛香啊,你都进了电匣子了,钱一定挣得海了去了。”

  绛香连个磕巴都没打,直接否认道:“您这可是听差了,我哪里有能耐进电匣子?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多了,长得差不多的也大有人在,就更不要说嗓音像的人了。您可不能胡说,电匣子那里经常播的国家大事政府精神什么的,哪里是个人就进去!传出去,人家不说我绛香攀高枝,也不会说您耳朵不灵光,倒可能说您脑子有没有毛病呢!”

  这番话把房东老太太呛得两眼翻白,她揉了揉耳朵,心想真是自己搞错了?不能吧!绛香的嗓子特别得很,再也不曾听到类似的声音。罢罢,这小女子精灵古怪,暂且不同她计较。房东老太太把单薄的身子卷了卷,好像一条就要秀茧的瘪虫,说:“好好,也许是我老糊涂了,耳音上出了毛病,不过算房费上还拎得清。”

  话说到这个分上,绛香就不能再装傻了,说:“您放心,不是说好了月底交房租吗?我记得。”

  房东老太太说:“我的好姑娘,今天是三十号,难道还不是月底吗?”

  绛香说:“这个月不是大月吗,不是有三十一号吗!”

  说完,她不再理睬房东老太太,贴着墙壁挤了过去,好在楼房墙壁上的浮灰早被过往的房客蘸净了,绛香并没有蹭上白灰。

  上到四楼,打开单元门,对面的门虚掩着,知道有人在家,就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了招呼。这套房子的大间由房东太太的儿子柏万福住着,小的租给了绛香。房子原本是准备柏万福结婚用,柏万福下了岗,根本就找不到工作,自然也就找不到老婆,结婚就成了镜中月水中花。房东老太太想,房子与其闲着,不如租出去,所得可观。况且一个大活人又吃又喝,柏万福的失业救济金根本就剩不下什么,房子像个不吃不喝的铁驴,光挣不拉,颗粒归仓。

  这座楼位于市中心,地段极好。租房消息登记之后,来了不少看房的。老太太一看这情况,又动开了脑筋,打算借这个机会,利用地理优势,遴选房客。其狼子野心是——兴许两家变一家。

  目的不纯之后,房东老太太招收房客的标准在外人眼里就变得奇怪。有个搞IT的小伙子,公司就在旁边,愿意出高价租下这房子,图的是加班晚了回来方便,早上睡了懒觉也不会迟到,但房东老太太就是不租给他,原因是他变不成媳妇。来了挺漂亮的姑娘,房东老太太用三角眼横扫了一下就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一眼就看出那女子不是操好营生的。别说人家看不上城市贫民的寒酸,就是屈尊想嫁过来,房东老太太还怕她生养出的孙子头顶杨梅大疮落草呢。一来二去的,房子就干晾在那里,每过一天,房东老太太就觉得自己肋条被人抽走一条,分分秒秒都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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