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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老样子。既没有清醒,也没有加重。好像是一种僵持。我们只能万分小心地看护。”凌念回答。

  李元心情沉重放下了电话。现在,他孤身一人。坚强后盾的导师,自身难保。病入膏肓的患儿,丝毫不见起色。

  他必须等待,必须忍耐。时间有的时候是杀手,有的时候是帮手,只看你是否知道它的规则。耐心在这种时候,简直就是神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度日如年。苏雅像一只老猫塑像,眼珠子一眨不眨。几个小时过去了,陈天果没有任何清醒的症象。苏雅烦躁起来,瞪着李元说:“你不是说有办法吗?为什么孩子还这样?”

  李元说:“别着急。抵抗力的产生需要时间。”

  极度煎熬中,又是1个小时过去了。这其中有医务人员进来做检测和治疗,看不到这一疗法的疗效,检测结果证明陈天果的病情不断恶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难道罗纬芝的康复,是一个特例,是一个不可重复的偶然吗?难道导师对锗元素的研究,都是一厢情愿的镜中月水中花吗?为什么神奇的锗变的如此疲软乏力,泥牛入海无消息了?

  李元百思不得其解。

  现在,不用任何检测,也可以观察到陈天果的病情越发严重,生命已是岌岌可危。他尖峭的小脸上出现了败絮一般的灰白网纹,甚至连咳嗽和腹泻也都没有了,这是机体极端孱弱的表现,命若游丝。

  “向陈市长报病危吧。”叶逢驹进来做了最后的检查,悄悄退出后,指示身旁的工作人员。他料到陈天果的死亡,将引爆苏雅的崩溃,这间屋子马上就会化为活火山。

  李元困窘万分。为什么理论上披荆斩棘的锗,在现实面前如此不堪一击?救不活陈天果,不仅仅是一条鲜活生命遁去,而且让抗疫斗争的前景黯淡无光。在猖獗万分的花冠病毒面前,所有的旧理论都败下阵来,新的元素医学,也丢盔卸甲铩羽而归!

  他整理思绪,让自己定下神来思考。事已至今,唯有冷静,才能救人。那么,为什么在罗纬芝身上横刀跃马所向披靡的锗,在导师和陈天果身上,就折戟沉沙了呢?导师和陈天果,同罗纬芝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李元猛地悟出: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是年纪!罗纬芝虽是女子,但她风华正茂,正在大好年华。这样她的免疫机能,就是一支能征善战的部队。但导师是老人了,陈天果还是个孩子。他们的免疫机能较之罗纬芝,必定是不完善的。导师摄入了大量的病毒,陈天果触摸了凌念所制作的携带毒株的风筝(李元事后才知道,曾怒斥他,可惜已经晚了。他只有力挽危局。),可能也摄入了大量的病毒。在不完善的抵抗力和骁勇善战的病毒搏杀中,既使锗是强有力的正面力量,但因原本的防线就有所欠缺,大兵压境之时,败局已定。就算火速派来救兵,也需要长时间的驰援和征战,才能见效。

  按说想到了问题的答案,应该轻松一点,但李元反倒惊出一身冷汗。导师和陈天果,也许根本等不到自身的免疫力提振起来,重新发挥完美的防御和反击,就已经被花冠病毒攻城掠地扫荡一空,土崩瓦解。

  天啊,罪过!失去了导师,杀害了陈天果!凌念本以为锗完全可以挽狂澜于既倒,这才在风筝中埋下了花冠病毒,让风筝栽进了安保严密的陈园(他本没想到会让陈天果误拾到,觉得只要是陈园中的人,谁捡到都行。)

  凌念希望籍着成功治愈陈园中的病患范例,让元素疗法从此光明正大地走到前台,为更多人谋福利。用心可谓良苦,但实在危险鲁莽。导师知道后严厉地批评了凌念,但凌念从望远镜中看到,(知道)是陈天果捡到了风筝,已经发出了威吓信。事已至此,只能将错就错。至于进入市府面见陈宇雄,本来应该是凌念去的,谁惹的祸,谁自己承担。但导师考虑到凌念天性急躁办事不周,希望李元能担当协调。李元挺身而出,一切进展顺利,却不料风云突变,白娘子出师未捷,毒杀了天真无邪的陈天果!

  李元脑海中百念翻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他拨通了罗纬芝的电话。

  “你在哪里?”李元问。

  “我在家里。脸上破了相,走路脚发软,还能到哪里去!”李元有几天没打来电话,罗纬芝生了气。

  “这些以后我会向你解释。现在,此时此刻,我要马上见你。”李元迫不及待地说。

  罗纬芝一阵欣喜。想到自己脸上旧伤未愈,没法以最好的状态示人,有点踌躇。现在这个模样,也许还是通通电话,来个情感交流比较好吧。她说:“哎呀,我这个样子……”

  李元简捷地说:“就要你现在的样子,这样再好不过。”

  罗纬芝心存感动,说:“到哪里见面啊?”

  李元说:“到陈市长家里。”

  罗纬芝起了疑,不说谈情说爱,就算是嘘寒问暖,还用到市长家吗?

  李元说:“事情复杂,我来不及跟你说明白。请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来,分秒必争。”他告知了具体地址,快步走到屋外,等候罗纬芝。按说罗纬芝也不能插翅就到,但屋内的气氛让人窒息。好在非常时期,道路畅通,没用多长时间,罗纬芝赶到了。大量失血饱经折磨后,罗纬芝远没有恢复过来,气喘吁吁。她戴着特制的大口罩,将整个脸部遮挡的只剩下眼睛。口罩中心部位已被吁出的热气濡湿,贴在鼻子上。

  看到周围人紧绷的面色,闻到滞重的消毒水气味,罗纬芝知道这与想象中的柔情蜜意,完全不搭界,遂知趣地收起了浪漫情愫,但仍不晓得李元把她喊到这里来的真实用意。

  陈宇雄已经处理完了公务,回到陈园。他一把抓住门口的李元说:“你这个骗子!白娘子根本就没有任何效用!陈天果已经报了病危,你还我孙儿!”

  叶逢驹赶紧上前拉开陈宇雄的手,说:“陈市长,冷静。事情还没到没救的地步,我们正在努力。”他心想,这小伙子许了愿,用了什么白娘子黑娘子的江湖秘药,该他落得这般下场。不过陈天果病情重笃,恶化迅猛,纵是任何方法,也是回天无力,怪谁都没得用。

  陈宇雄也发觉自己失态,鹰爪般的手指一个个极不情愿地松开了。

  李元顾不得安抚痛入骨髓的臂膀,问叶逢驹:“陈天果是什么血型?”

  叶逢驹说:“B型。”

  李元又问罗纬芝说:“我记得你也是B型?”

  罗纬芝说:“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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