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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他们漫步到了土坦克处。这是边防站日常活动的最大范畴,辙印由此率直向北,再不拖延徬徨。

  被苫布遮盖隐去了细部的土坦克,冷漠而威严。这时候,你会觉得形式实在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你把这次会晤的全过程写份简报,报送司令部。我们的会晤达到了预定目标,为边民争回了财产。”

  秦帅北没有再说什么。他总觉得那女人湛蓝的瞳孔,是一个能淹死人的谜。

  默默流浪了几天,终于回来了。真是一条好狗,棒打不走。

  重新回来的默默仿佛有了某些变化,秦帅北立即想到了那只狼犬。想到自己还三天一封五天一封给郦丽霞写信,也就多少原谅了默默。默默经常跑到野外去,身材不再纤巧,它快要做妈妈了!

  池可信探亲归队后,又在分区通讯站帮助了一段工作,回到站上。

  “你那个女参谋可真够俏的,分区参谋干事助理员,谁也吃不上的葡萄,掉你嘴里了。”池可信把郦丽霞托他转的信交给秦帅北。因为是喀喇泉的战友,郦丽霞没少和池可信聊天,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池可信也多少沾沾自喜,私下里羡慕秦帅北这小子艳福不浅。他喜欢女兵,探亲时把从郦丽霞那儿换来的女式军装,偷缀上两块红领章,信心百倍地给自己婆娘套上了。池可信以为马上可以看到一个英姿飒爽的女兵,人凭衣裳马凭鞍嘛!没想到,婆娘还是那个婆娘!

  早穿皮袄午披纱,围着火炉吃西瓜。沙漠的夏天到了。欧洲大陆的腹地,是地球上距海洋最远的地方。它的夏天比冬季更加难熬。陡起的沙暴,黑沙蔽日,如果不是现代科学的昭示,你一定认为世界末日已经来临。强烈的热气流,搅得天地间一片虚幻,武器被炙得变形,枪膛里充满了肉眼看不见的细沙。如果你不时时擦拭,子弹会在扣动扳机的瞬间,在眼睛后面爆炸……

  郦丽霞的信很温柔。例行的卿卿我我,例行的儿女情长。这些章节要到夜深人静时,对着她的照片,慢慢品味。

  郦丽霞告诉他,机要部门即将进行全面政审。别的军人只是入党提干时一次性通过,机要员则象风吹日晒的家具,需要不断油漆。“当然,不过是顺便告诉你。我们都不会有什么的。”郦丽霞写道。

  不!丽霞,我是有什么的!我的父母尚在狱中,生死未卜。我坚信他们无罪,但我却不敢承认我是他们的儿子。你知道秦三老汉,组织上也只知道秦三老汉,尊敬的尧敬尧部长为我遮风蔽雨,我是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世混进机要队伍的。我的生父光明磊落,我却不得不隐姓埋名。我渴望建立功勋,可我心中有这样一块难以示人的疮疤,每逢听到政审,我都冷汗涔涔……

  默默轻轻地潜进来,偎在秦帅北身边。看着它那很象郦丽霞的眼睛,秦帅北一阵发呆。

  “哎——有人没有?秦参谋,有急报!”池可信在外喊他。

  秦帅北一惊,迎出去。

  “我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想你是否病得不省人事?你这机要重地,咱又不可擅入。”池可信说:“你要真是得了急病,咱们这报可怎么译?”

  “把我抬到你们电台去。只要有一口气,就得译报,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

  司令部在静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后,复电来了。

  “据上级机关掌握可靠情报,对方对我在边境一线布署坦克一事极为关注,采取种种手段进行侦察。你部所报边界会晤一事,据析为对方蓄意制造的丢畜事件,以期进行近距离观察。现对方已确认我方坦克系训练模型,边境侦察已趋缓和。你部在会晤过程中,处置得当,望进一步总结经验,发扬成绩,以利再战。”

  龙凤虎站长把报文看了好几遍:“想不到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真是站得高,才能看得远。咱们只是一个棋子。”

  秦帅北说:“我在想,这可靠情报指的是什么?”

  龙凤虎说:“大概是坐探。我们的特工打入他们的高层指挥机关。敌中有我,我中有敌。”

  秦帅北说:“我想是咱们的侦听机关破译了他们的电报。咱们修了土坦克,他们不摸实,便汇报上去。他们的上头对此极为重视,便派了以那女人为首的情报人员来侦察。因为无法确认,他们就牵走了我方的骆驼。我们升旗,他们就来了。对!就是这么回事。”他对自己的判断很肯定。

  龙凤虎觉得秦帅北把自己这一行夸大得太万能了,便说:“照你这样讲,咱们升旗倒是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那倒不是。他们若不察看清晰,也许会认为咱们在进行大规模军事行动。也没必要。”秦帅北没有听出冷意。

  龙凤虎说:“兵不厌诈,咱们这回再砌个飞机吓唬吓唬他们。”

  秦帅北说:“咱们干脆砌个原子弹吧!”

  两个人都笑,笑过之后又长久地沉默。什么时候,我们的边防上能有自己真正的坦克!

  押水员又到了。带来了盖邮戳的信和不盖邮戳的郦丽霞的信。

  秦帅北先撕开盖邮戳的信。他只同极少几位同学朋友保持着来往。他销声匿迹,但又渴望外界的消息。这些信是他同外界同他的过去唯一的联系。

  信很短,距离和时间,会冲淡友谊这杯茶。这是一位儿时的伙伴写来的。在信的结尾,他看到了这样一行字:“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告诉你。我听说,伯父母在文革初期,也就是他们被拘禁之后几天,就不幸去世了。死因不详。有人说是自杀……”

  秦帅北一时间没搞清这段话的含义。伯父母是谁?他为什么要同自己讲不相干的事?但顷刻之间,他就完全明白这段文字的全部严酷意义了。他的父母死了!在他以为他们还活着的漫长日日夜夜里,他们早已死在阴暗的牢房里了。

  他们绝不会是自杀!父亲指挥过无数辉煌的战斗,他绝不会在任何恶运下低头!他们只能是被谋杀!

  杀父之仇杀母之仇,淤积在秦帅北的胸膛,他必须要为父母报仇!他冲动地抽出枕下的枪,冰冷的枪身象一块墨玉,冷却着他炽热如焚的手。

  你找谁去报仇?

  他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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