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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小车不是为了送你,而是为了送它。”机要科长不动声色地回答。

  秦帅北从机要科长那里,感受到了职业军人渗透到骨髓里的保密观念,便有些不安:“我疏忽了。它的安全远比我的安全重要。”

  它正安安静静躺在秦帅北不离身的公文包里,薄如一本小学生字典。

  “不。都重要。到达喀喇泉边防站后,发回报平安的电报。”机要科长伸出手,以示告别。

  秦帅北就要走了。他借着敬礼的机会,向四周看了看。他以年青恋人的心,感觉到了郦丽霞就在近旁,可他没有找到她。

  运水的车先开动了,大腹便便,步履蹒跚。

  秦帅北在跨上北京越野吉普的那一刹那,看到机要译电室厚重的黑窗帘掀开了一个角,露出一双象围棋子一般黑亮的眼睛,眼睛拼命地眨动着,想要把过多的水雾风干,睫毛反倒象刷子一样胶结起来了。

  郦丽霞今日值班。

  北京吉普卷起一路黄烟,象睡醒后的兔子,很快追上了楔而不舍的送水车。

  没有什么人为沙漠里的部队生产专用送水车,沙漠以外忙着造反还来不及呢!部队自力更生把油罐车改装了一下。油的瓶子也能打醋,是极顺理成章的事。只是水比油重,水加到喉咙口的油罐车严重超载,裹着黄尘颠簸运行,象一颗蠢笨的土豆。

  秦帅北从迷蒙的风挡玻璃朝前望去,司机已把雨刷开动,不是为了刮水,而是为了驱沙。从后面看油罐车,总觉得不顺眼,好象是军人没系风纪扣,虽说毛病不大,却从整体上使一个军人走板。油罐车究竟是哪里出了毛病?秦帅北苦苦思索,终于想出来了。北京的油罐车屁服上都拖着一根金属链条,而这辆车虽说臃肿不堪,尾巴上却很利落。道理不言而喻,运油时怕静电火花引起爆炸,需铁链将其导入地下,运水自然不用操这份闲心了。一旦想出结果,又觉得很无聊。

  北京吉普是初次到喀喇泉边防站,不认路,只好委屈地跟在水罐车后面。水罐车在几处低矮的石屋旁停下了。

  “秦参谋,下来看看吧!”押水员是个满脸雀斑的小伙子,饶舌而快活地招呼。

  前面就是真正的沙漠了。天空朗朗,漠海苍苍,沙面平滑光洁得如同一匹黄缎,逶迤的曲线象潮水般柔和。在泡受搓板路的折磨之后,秦帅北很想早些深入金黄如谷细腻如粉的沙海之中。躺在沙砾上,大约很惬惫。

  “赶快走吧,到前面再好好看。”秦帅北很有兴致地说。

  “我不是让你看沙,而是让您看看人。看看穿花衣服的人。”雀斑兵不由分说地来拉秦帅北。

  果然过来了几个穿花裙衫的女人,每人拿着一个碗。押水员打开水罐车开关,给她们每人灌了一碗。女人们并不离开,一仰脖,把水都喝了下去。她们吞咽很急,喉结便象男人那样滚动起来,好象吞下去的不是液体,而是一颗颗珠子。

  咽完了,又拿碗来讨。押水员又给每人灌了一碗。女人们这次不喝了,捧着碗小心翼翼象捧着婴儿,回各自的石房。她们嘴里不断重复一个词,秦帅北估计是“谢谢”。他想她们还会来接水的,这样一碗碗接下去,何时是个完?不如换个大盆来。但她们再也没出来,那石屋也寂静得毫无声息。

  这些女人都不美丽,也不年青,她们的花裙子灰脏如土,一年四季罩在外面。

  雀斑兵却并不走,仿佛在等什么人。

  一连串的恶毒咒骂象沙砾般飞掷而来。当然也是当地语言,秦帅北听不很懂。

  在咒骂的簇拥下走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在这种漫漫黄沙中能有这种蚕丝一般洁白的胡须,真令人惊异。

  雀斑兵忙迎了上去。

  “在这儿呢!”老人突然一声惊呼,白眉毛下一双象老猫一样碧绿的眼珠,在一无遮拦的骄阳下,眯成一道竖线,直逼秦帅北脚下。

  秦帅北往脚下一看,一只红如火焰的小狗,正在舔地上的水渍。那是刚才开水罐时,不小心喷溅出的。干涸的沙砾和小狗粉红色的舌头,快速争夺着残余的水痕。。

  雀斑兵又要给老人送水。

  老人顾不上接,拎起驾驶员发动车的摇把,劈头砍了下去。

  小狗的生命危在瞬间。

  真是鬼使神差,小狗突然满意地抬起头,耸耸如绒布般细腻的小鼻子,几粒湿漉漉的沙粒悉悉索索掉下来,小狗欢畅地伸了一个懒腰,好象它不是舔了很普通的水,而是饱餐了一顿美味的肉屑。

  单单是这些,绝不能打动秦帅北。虽说他天性喜欢小动物,但军营打磨掉了所有闲情,唯一能养的动物就是猪,吃的时候只有豪情而绝无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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