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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买点什么?”挖耳勺招呼他。

  看来不是江唯远在选择摊贩,而是摊贩在选择他了。挖耳勺不是说过他什么都有吗?就这个摊吧!

  “你……这儿……”江唯远吞吞吐吐,不知这种危险的话题怎样开头。

  挖耳勺是何等精明之人,马上凑过来:“您是要蒙古的骆驼,还是云南的老虎,我都淘换得到……您放心,我是认钱不认人,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货款两讫,我就是被抓到宪兵队压杠子,灌辣椒水,也绝不会咬出您……”

  天色暗了。路灯亮了。黑暗给了人以勇气。

  “先生可是要白的。”

  江唯远知道这是指毒品,连连摇头。

  “那一定是黄的了?”小贩一脸猥琐的笑容。

  “不不!”江唯远急得用手去推。“我只想找几本别处没有的书……”

  “那就是红的了?”小贩的脸像假面一样僵滞不动,“红”字根本没有出声。只做了一个口形。

  “对。”江唯远决心挺而走险。

  “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了。这可不是件简单的活。”耳勺眼眨巴得飞快,“提着脑袋的事,我可要大价钱。”

  江唯远此刻只想早日取到真经,咬咬牙说:“你只需尽快将书找来。”

  第二天,第三天傍晚,江唯远装作漫步,从小贩摊前走过,小贩只顾招徕顾客,对他毫无例外,果然是一副素不相识的样子。江唯远也做好了万一的准备,小贩若布下圈套,他就说自己并未有一字提到赤化读物,不过是想找点刺激大的闲书,纵是有伤风化,也无大罪。

  第四天夜里,阴风惨淡,随时都要筛下雨加雪。江唯远觉得这气氛极相宜,急匆勿赶了去,小贩正欲收摊。

  “请问,有了吗?”江唯远把玩一件做成威士忌酒瓶式样的钥匙坠,仿佛在问它的价钱。

  耳勺眼一觑四周无人,倏地收起生意人的和气嘴脸:“我说您是不是布下陷阱,想叫我脑袋搬家哇!我天天掖带禁书,大街面上,不定什么时候过来个警官要搜搜身解个闷,我可就王八做月子——完了蛋啦!”

  脸上潮湿,江唯远以为下了雨,原来是耳勺眼的唾沫星子。江唯远非但不生气,倒安了心。看他气急败坏的样子,不像是装的。小贩此刻担的风险,比自己还大。书在他身上吗!

  “真对不起,我这几天很忙。”江唯远连连道歉。

  “哼!你连着两天从我摊前过,以为我没长眼?你信不过我,我还信不过你呢!”小贩不依不饶。

  江唯远作揖打躬,只差没行一个美国式的军礼。他今晚穿着便衣。

  “喏!”小贩井底捞月,从万花筒一般凌乱的货堆中,挖出一本书。

  想象中这书该是红的,,红有暴烈和挑衅的意味。不想黯黄破败如《大小八义》,且是古旧线装封面。,江唯远想小贩断不会搞错,迫不及待打开。翻的过甚,将书名越过了,径直看到正文:“一个幽灵,共产主义的幽灵,在欧洲徘徊”

  这很像一部文学作品的开头,但有一种磅礴的气势,先声夺人。他飞快翻回扉页,一行粗大的黑体字,排着队跃入眼中:《共产党宣言》。

  江唯远像捧着红炭,见四周沓无一人,忙不迭地要往怀里揣,被小贩一把拖住。

  “咱百家姓不念第一个字,开口就是钱。”小贩竟不怕,让这本火焰般的禁书暴露在空气之中。

  “你说吧,要多少钱?”江唯远真怕这书在空气中风化或燃起熊熊大火。“你自己拿。”江唯远掏出厚厚一沓钞票。

  “不要纸币。”耳勺眼断然拒收。

  “那我给你银元。”

  “银元也不要。”耳勺眼毫无商榷地说。

  “好吧。给美元。”江唯远打出最后的王牌,飞行员有时可以搞到外汇。耳勺眼肯定是要狠狠敲他一杠。

  “美元我也不要。”小贩依旧不屈不挠拒绝。

  “那你要什么?”江唯远当真不知所措。

  “要金条。”夜幕中,耳勺眼声冷如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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