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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金生不来有什么名堂。”

  “木头是他砍的,怕啥?”

  他们回到驾驶室。两辆车刚调好方向准备上路,埋伏的人就跳了出来。

  等连人带车带到乡政府,已是下半夜了。全镇子都沉睡在月光下,只有乡政府的会议室和小饭馆还醒着。金生的破解放停在路上。金生坐在饭馆里,见他们到来立即跳起身来。

  金生想跑到戴上了手铐的呷嘎和洛松旺堆身边,但被押解的人一掌掀倒在地,人们就从他腿上跨了过去。洛松旺堆顺势啐了一口,但金生仍然喊:“我阿爸给你们要了一桌酒菜,我等你们回来!”

  公安员带他们去见乡长。出来人说,乡长和人谈话,叫等着。两人就被推进了一间黑屋子里,隔着板壁,传来了乡长的声音:“……你不信任我,唼,行动证明你该信任我。我不怕老婆她们几个家属的馆子关门,我还要奖励你,重奖!”

  “可是,乡长,情况有变……”

  “变?我埋伏了四天,以不变应万变。”

  “乡长,我……”

  “好,叫儿子送你回家吧,奖励金拨到修配厂,车已经给你们取出来了。你去吧。”

  呷嘎和洛松旺堆都听出阿古拉拉的声音,差点气晕过去。当着面,这个老贼还说以前的村子啊,歌啊,太阳啊,背地里却把同一个祖先的子孙告下了!他们听见阿古拉拉离开时跺脚,叹气,继而又咳得听的人也快背过气了。

  乡长朝这边来了。乡长一进屋.洛松旺堆就一梗脖子说:“乡长,你早知道是我们两个,随你怎么办吧。”

  呷嘎咽了口唾沫没有吭声。

  “我们知道有人偷运木头,但不知是你们两个。”

  乡长说,“你们,知不知道《森林法》?”

  “知道。”两人同时回答。

  “那为什么知法犯法?”

  “是有人要陷害我们……”

  “说话可要有凭有据。”

  “木头是金生砍的!你们可以问那些给我们装车的人。”

  “昨天半夜,他们两父子把我们叫起来,叫我们买他们的木料。”

  “谁证明?”

  “我们的女人。”

  “那不能算。”

  “隆村总有人听见我们在他们家喝酒唱歌。”

  “说的这些,记下来敢不敢签字?”

  “敢!”两人异口同声喊。

  乡长又说,我们这里把你们拦下,还算好呢。要是在其他地方,弄不好要判你们刑!两人于是知道,这事的了结便是罚款。两人对望一眼,松了一口气,说:“谢谢乡长,以后我们再不受坏人勾引了。”

  乡长说:“没有证明前不准乱说。你们两个村子的事情,难说得很!”

  洛松旺堆说:“解放前,我爷爷打过金生爷爷一枪,解放了还记着的可不是我们。要干就明干,背后捅刀子,隆村人没有英雄好汉!”

  乡长说:“有法律就没有你们的所谓英雄好汉。”

  “可有小人。”

  “罚我们多少钱?”

  “一人五千。”

  洛松旺堆咬咬牙:“我们认了!”

  乡长说:“扣一辆车在这里,交了罚款就开回去。

  一个月交不齐,我把车卖了!”

  “乡长,肚子饿了。”

  两人的意思是放他们走人。乡长却说,总该关上一夜吧,饭馆没关,回头叫人送点饭来。乡长就走了。

  送饭来的是乡长老婆。这女人说,这顿饭算她招待。

  事情群众反映了不能不管。他们那么照顾她的生意,这顿饭当然不能收钱。

  吃完饭,一抹嘴,洛松旺堆就问:“金生在吗?”

  “在啊。他还给你们包了一桌饭。”

  “这狗杂种!”

  “怎么?”

  “他父子俩把我们告了!”

  “不会吧,但他们两父子打起来了。”

  乡长女人走后,呷嘎唉声叹气。洛松旺堆说:“天亮还早,睡一会儿吧。出去了还要挣钱交罚款呢。

  唉!谁叫祖先们欠了他们的血债呢。”

  不久,两人戴着铐子,倚着墙,缩手缩脚地都睡着了。外面却天翻地覆,两人不知道天亮后将要发生的事情。

  19

  父亲一出来,金生就用头撞过去,哭喊着:“你把我害了。你不要我做人了,你把我害了。”他说:“你叫我上不成大学,当不成干部,你叫我开不上个好汽车,你叫我让人家把女人抢走,你叫我在朋友面前不是人,你就杀死我吧。”

  父亲一动不动,让儿子撞啊,扯啊。他有口难辩,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这里闹着,哪怕是黑夜,消息也像闪电一样在两个村子传开了。交则人开着拖拉机、汽车赶到了。所有的车灯把镇子照得一片通明,犹如白昼。他们在饭馆里要酒要菜,而自觉理亏的隆村人只好看着村长和他的儿子。他们知道村长把交则人告了,他们将和几十年前一样蒙受耻辱了。以前是失败,这次,胜利了,却感到了更深的耻辱。这时,来人传金生进去。出来时,他样子就变了。他作为主犯被处以了更多的罚款。

  他知道,这笔钱卖掉汽车也还不清了。他出来时,口中还念念有词,说:“好啊,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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