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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王蕴点头:“蜀地泸州一带的荔枝最好,明年五月,我们就可一起过去了。听说荔枝挂果也是很美的。”

  “嗯,绿叶红果,如璎珞垂坠,让人舍不得采摘。”

  “你去过泸州?”

  黄梓瑕微点了一下头,轻声说:“当初曾有个案子,就发生在荔枝园中。”

  王宗实听着他们的话,也开口问:“黄姑娘迄今为止,办过多少案子?”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说:“数不清了。”

  王宗实微眯起眼看她:“但我想,你这些案子之中,除了你家人那一件最让你刻骨铭心之外,恐怕还有一件,该算是最危险的吧。”

  黄梓瑕略一思索,点头道:“是。王若失踪的案件。”

  涉及王皇后、夔王府、琅邪王家的这一个案子,种种势力盘根错节,若不是它们互相之间博弈纠缠,她早已经不在人世。

  “你不是运气好,是眼光好。你对于政治虽未深涉,但嗅觉却十分灵敏。最重要的是,你有一种夔王也望尘莫及的本事,纵然他能将所有纷繁复杂的线索瞬间记忆入脑,但你却能在其中迅速地寻找到最关键的那一点,追本溯源,一招制胜,”王宗实的声音很缓慢,依然是那种冰凉清冷的嗓音,不疾不徐,冷漠而又恍惚,“从蕴之父亲那里知道,你一举揭发了我们十几年的布局,又全身而退的时候,我便觉得你是个可用之才。不是因为你的断案推理能力,而是你这种借势发力的平衡能力。你凭借皇帝对王皇后微妙的感情,维持住了这个天平,自己却站在这个杠杠的正中间,毫发无伤——这一方面,或许是夔王的帮助,但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天生的嗅觉与敏锐。这一点,即使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无法做到。”

  黄梓瑕抿唇沉默片刻,才抬头勉强笑道:“王公公谬赞。实则是那时我亲人俱丧,心如死灰,所以并不惧死,任意妄为。我只是蒙头乱撞,能侥幸活命,全是运气而已。”

  “官场上的人,有运气也是一种本事。尽管你冒犯了我们王家,但在我知道你就是蕴之的未婚妻黄梓瑕时,我依然觉得,如今的王家,能遇上你,也是一种运气,”王宗实唇角现出一丝缥缈的笑意,缓缓说道,“在蕴之前往蜀地之时,我曾对他说过,若不能得到你,便毁了你……”

  王宗实的目光转向王蕴,王蕴点头,又迟疑道:“但终究,我无法与你为敌,也无法伤害你。”

  黄梓瑕心下掠过无数过往虚影,想到他与自己过往的一切,知他所言不虚,心中不觉又是感动又是悲哀。许久,她才勉强说道:“我知道……一直以来,多承王公子关照。”

  王蕴摇头微笑:“为何说这么见外的话?”

  他停了停,又问:“你可还要介入鄂王的那个案子吗?”

  黄梓瑕默然低头,说:“夔王之前曾帮我洗清亲人冤屈,如今我虽然已不在他身边,但毕竟承了他的恩,若有机会,我也该竭力报答。”

  王宗实笑而不语。

  王蕴则说道:“此事皇上正交由王公公负责,你如今还需休养,等身体好些了,还需你帮助王公公呢。”

  王宗实这才缓缓点头,说道:“正是。此案如此重大,圣上也是颇为关注。然而断案推理我本不擅长,一切便交托给你吧。明日我会与三法司打招呼,正式让你接手此案。”

  她微微点头,低头看盏中樱桃毕罗殷红晶莹,与自己腕上那两颗红豆相映仿佛,让她不由自主地缩了缩手腕,将自己手上那两颗红豆,悄悄藏在了衣袖之中。

  她的心口,有无数低暗的云气袅袅弥漫,一种莫名的酸楚让她终于再也忍不住,喉口哽咽,几乎连呼吸都无法持续下去。

  王宗实冷眼看着她的神情,说:“黄姑娘一人独居此处,恐怕会寂寞,姑娘家应该都喜欢点小玩意,因此我特意为你准备了一件小礼物。”

  王宗实果然挚爱养鱼,送给她的也是两条红色小鱼,养在清水凌凌的水晶瓶之中,拖着薄纱般的尾巴摇曳,赫然是一对阿伽什涅。

  “这鱼繁殖极难,世人都不知如何孵化鱼卵,所以世间稀少。但我自天竺一位高僧那里学得秘法,繁育了一批,”他说着,将水晶瓶递给她,又说道,“阿伽什涅好在生命力极强,只要不离了水,平时给点吃的,便能活过百年。你可随便养着玩,只是鱼卵难得,你又不懂其法,到产卵时可告诉我,我亲自来收取。”

  黄梓瑕将水晶瓶收起,起身谢了他,说道:“公公真是爱鱼之人。”

  王宗实看着那两条在瓶中游曳的小鱼,徐徐道:“愿我来生,也能如鱼一般,无知无觉,无记无忆,就此在浅水中活过一世。”

  黄梓瑕毕竟年轻,身体底子好,即使冻出了一场病,但不几日也痊愈了。

  虽然王宗实送了她两条小鱼,但黄梓瑕对鱼并没有那么喜爱,整日在室内对着小鱼更是不可想象。王蕴分身乏术,来看黄梓瑕的时间也都十分仓促,更不可能带她出去转转。

  幸好如今得了王宗实的口信,她在三法司也查看了各种卷宗,但所有在场人的口供与描述都与自己当晚所见相合,并无任何进展。

  唯一的安慰,只是如今三法司还不敢对夔王发难,案情虽无进展,但夔王的处境尚且平稳。只是他如今推却了一切事务,深居简出,不理外界纷纭,而朝廷也正不知如何处置此事,尚在商议,局势胶着。

  某日从大理寺回来,黄梓瑕身着男装,沿着熟悉的长安街道上,慢慢走回永昌坊。

  时近年关,东市西市满是人,纷纷扰扰的流言早就传遍了长安,连带着各坊的气氛也沉沉压抑,所有人都在议论此事。

  她进了一个街边茶棚喝茶,听到无数人在讲述夔王逼死鄂王的那一场惨剧,有添油加醋的,有捕风捉影的,但所有人都说,看来夔王是真的被庞勋附身,要倾覆李唐天下了。

  有人诡秘道:“依我看,夔王怕是真被鬼神所迷啊,不然的话,鄂王如何会拼将一死,揭发夔王?”

  也有人激愤道:“夔王定是被冤枉的!这些年他辗转徐州、南诏、陇右,哪一次不是为李唐天下征战?”

  更有人似有内幕:“此事另有内幕,只是我不敢说,连朝廷也不敢说。你们可知此次风波最重要的一点何在吗?当然就是——鄂王跳楼,在半空中飞化消失了!”

  于是围绕着鄂王消失之谜,众人又开始争吵,到底是先帝还是太祖显灵、究竟是尸解还是飞升、他是位列仙班了还是肉身成佛了……

  眼看一群人争论得不可开交,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干一场了,黄梓瑕便结了账,走出了茶棚。

  天气寒冷,办年货的人却多,西市一片热闹繁华。她走走停停,经过那家易氏装裱行时,往里面一看,那个被周子秦毁了画的老头儿还在打盹,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黄梓瑕料想他的画或许已经修复了,正在迈步准备进内询问的时候,有人跳出来,一下拍在她的肩上:“崇古!我可算找着你了!”

  在大冷天还这么活蹦乱跳的人,自然就是周子秦了。

  黄梓瑕转头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子秦,你怎么每日都在外边闲逛?”

  长安这么大,怎么偏偏自己隔三岔五要和他见面。

  周子秦得意地笑道:“当然是我料事如神啦!哎,前几天我去王府找你,结果听说你离开了,我一时真不知道究竟要上哪儿去找你。后来一想,你说不定会来看看那张展子虔的画究竟能不能修复,所以我就一直蹲在这儿等着,等了好几天啦,无聊死我了,不过可算把你揪住了!”

  黄梓瑕苦笑道:“那可真凑巧。”其实她真的只是无意中走到这里的。周子秦还沉醉在料事如神的自我陶醉之中,黄梓瑕便问:“那幅画弄好了吗?”

  “好啦,前几天昭王府的人来取画时,我在旁边看到了,真的是毫无痕迹,宛然如新!”

  “用了多久?”

  “三四天吧……第四天的下午我看见易老头儿把它拿出来的。”

  “哦……”她应了一声,转身向着前方继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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