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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五


  李舒白自然不知道黄梓瑕与王宗实之前谈过的话,他的目光落在黄梓瑕的身上,没有发问,黄梓瑕却已经感到心虚,只能怯懦地低头望着自己的足尖。

  王宗实脸上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又呈现出来:“请王爷体谅,若黄姑娘还是您身边的小宦官,便需避嫌,自然不能涉及此案。因此她过来找我,答应会考虑与王蕴的婚事,这样她便是王家的媳妇、御林军右统领的夫人、刑部尚书的儿媳妇,身份便不需避嫌了,只要王爷允许,自然现在就能与我们一起去调查此事。”

  “不必了,”李舒白将目光从黄梓瑕的身上收回,轻描淡写地说,“此事有王公公与王尚书亲自过问,夔王府还有什么担忧的?何必还要弄个小宦官在其中碍手碍脚?”

  “既然如此,一切由王爷定夺。”

  王宗实再次行礼,转身不疾不徐地离开。

  室内只留下李舒白与黄梓瑕,李舒白抬手示意面前的位子,让她坐下。

  黄梓瑕忐忑地坐在他面前,默然垂眸看着自己绞在一起的手指。她心乱如麻,又不知如何解释,正在茫然迟疑之中,终于听到李舒白问:“为什么?”

  “我……并没有答应,”她赶紧解释道,“他对我说,重新考虑与王蕴的婚事,便能让我介入此案。我当时是求见他,想看看是友是敌的,又如何能一口拒绝呢?所以便敷衍地说了我会考虑的——可谁知他竟在王爷面前曲解我的话。”

  “那么,你今日又为何要心血来潮,擅作主张跑去见王宗实?”李舒白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到另一件事,又不禁嗓音也冰冷起来,“你见不到王宗实的,除非,是王蕴带你去。”

  她嘴唇微动,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

  “那你是不信我,还是质疑我的能力?难道我还要一个女子相帮?”他冷冷地问,声音隐含怒气。

  黄梓瑕抿唇摇头,抬头定定地看着他,声音虽低,却终究还是解释道:“你虽一力维护,不想让风雨侵袭到我,可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你一个人承担一切。我不要做你人生中锦上添的那一朵花,我只意做与你并肩携手的一棵梓树,风雨来的时候,我们能相互遮蔽风雨。”

  他缓缓摇头,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可纵然我一个人存活于世,面对整个世界的繁华无限,却忘不了你,又怎么办呢?”她抬头仰望着他,轻声问,“你难道不认为,目前这样的局面,王家是我们最好的伙伴吗?”

  她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眼睛明亮如春日朝露,一瞬不瞬地凝望着他。那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这一刻,他不必问也知道,她的眼中,他比身后整个人间更重要。

  他只觉得心口某一根弦猛地颤了一下,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想要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此生此世,再也不要与她分离。

  可,她是风中的轻烟,温泉上的雪花,柔弱易摧的幽兰。

  轻轻一触,便会烟消云散,柔弱如此。

  那一日,王蕴对他说过的话,在他的耳边隐隐回响——

  “王爷下一步准备如何打算?可曾想过黄梓瑕在您身边,会遇到什么事情?您觉得自己真能在这样的局势下,护得她安然周全?固然王爷天纵英才,运筹帷幄,然而在家国之前,人命如同草芥,何况只是区区一个失怙少女。有时候,毫厘之差,或许便会折损一丛幽兰。”

  他这一生中,从未曾保护过什么人。数年来风雨,他身边的人,死伤无数,所有一切都是寻常,可如今,那些暗杀、刺客、毒药、机括、摄魂……都有可能在她的身上一一出现。

  即使她名满天下,聪慧无比,可她依然只是纤细柔弱的十七岁少女。纵然她想做一株枝繁叶茂的梓树,又如何能抵得过雷霆震怒,天火烧焚?

  他终究还是将自己的脸转开了,避开她春露般清澈的一双眼睛,起身走到门前,望着庭前松柏。

  他们都没发觉,外面的雪已经纷纷扬扬地下了起来。阴沉的天空,鹅毛大雪,不管不顾地往下落,铺了一地碎玉。

  他望着外面的大雪,忽然开口,沉声说:“你走吧。”

  黄梓瑕慢慢地站了起来,有点恍惚地问:“什么?”

  “若你为了我而去向王家求助,那么即使帮到了我,又有什么意义?你以为这是在帮我,其实却是让我成为他人笑柄,”他的目光定在那些大雪之上,眼看着整个庭院铺出一片雪白来,“我向王家施压,终于换得你自由,你如今为何又要毁了我的计划,横生枝节?”

  “可我觉得,我们如今面对的力量之强大,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所以,为了我们都能全身而退,就算用了你不齿的手段,就算与王宗实、王蕴合作,就算会对不起王家,我都会愿意去做,而且,我会做得很好!”她按住因为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强迫自己的呼吸平静下来,“因为我相信,这样对王家、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选择。就算用了些手段,但只要最后到达了我们想要达到的彼方,不就是一个最好的选择吗?”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李舒白的声音低沉而疏离,听起来有着冰冷的意味:“我唯一需要你做的,就是离开。你在这里,反而成了我的软肋。”

  “为何觉得我会成为你的软肋?只要你愿意,我也能伴你驰骋,追上你的步伐,”她轻咬下唇说道,“你不用故意激我,我也不会成为你的负累。”

  他长出了一口气,看着外界的风雪。屋檐隔绝了纷飞霜雪,却无法抑制寒意侵袭。

  “我说了,你走吧,”他转回身,走到案前,铺开了一张白纸,以玉尺镇住,“京城寒冬,气候恶劣。但如今南诏还是遍地花开,气候如春。那边的驻军都是信得过的人,你可以拿着我的信与夔王府令信南下先去赏花,再等我归来。”

  黄梓瑕一言不发,只将玉尺一把推开。白纸顿时卷拢,令他无法下笔。

  他却只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再次以玉尺将纸铺平,淡淡说道:“蜀地也好,江南也好,甚至陇右也行,你喜欢哪里?”

  “不要赶我走,”她手按在案上,声音微颤,“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们都平安。”

  他将手中笔搁下,直视着她:“梓瑕,你以为他们会不知道,你是打击我最好的办法?如今我送走你,是为你好,也是为我好。所以,你一定要尽早离开。”

  “没有解开鄂王这个案件,我不会离开,”她摇着头,目光坚定地凝视着他,“只要我得到王宗实的允许,参与查探这个案件,我就一定能解开鄂王消失之谜,也能帮你洗清污名,更能知道符咒和小红鱼的究竟!”

  “不可能。我不会让你涉险。”他一口断绝了她所有的可能。

  “为什么?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那可笑的自尊心?”黄梓瑕见他如此坚持,心口怒火上涌,不由得抓起桌上玉尺,狠狠拍在他的纸边。谁知玉尺薄脆,被她一拍之下,顿时断为两截。而断掉的上半截直接飞出去,在地砖之上顿时摔成粉碎,清脆的断响在殿内骤然响起。

  这尖锐的一声,仿佛在他们的心口也划出一道尖锐的口子。李舒白丢开笔,冷冷问:“可笑的自尊心?”

  “没错,就是你所谓的男人尊严,觉得好像接受了我的帮助,自己就没有了面子一样!你这样偏责于我,就能对如今的局势有帮助吗?”黄梓瑕用力地呼吸着,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难道你不明白,我只是想为你做点什么?”

  他冷笑道:“无须你为我做什么。若你肯乖乖听从我的话,听话地待在成都、待在府中,我倒不必有如今这样的麻烦。”

  她不敢置信,不敢相信他会如此迁怒于自己。她摇着头,缓缓退了一步,颤声问:“你的意思……这一切麻烦,是我引来的?”

  李舒白见她脸色苍白,唇色青紫,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情绪太过悲怆所致。他虽然聪明绝世,可毕竟不了解女子,所以也不知如何应对。见她神情如此,只觉得心口剧痛,但又不得不硬起心肠,说:“梓瑕,人贵自知,不要让我后悔遇见你。”

  黄梓瑕的脸上浮起一层惨淡笑意,喃喃问:“所以,连我们相识一场,也要变成错误了吗?”

  李舒白摇头,只说:“你去收拾一下,待雪停之后便前往南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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