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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她在心里,又再次将这句话应了一遍。她守在他身边,不时探一探他的鼻息。她要确定他的气息散在她的指尖,要确定他的肌肤温热,才能安心地暂时松一口气。

  不知坐了多久,一直坐到腰酸背痛,她重又缓缓躺下,蜷缩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腕,一直感受着他脉搏的微弱跳动,才能闭得上眼。

  已经是凌晨时分,她困倦无比,却无法睡着,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惊醒。夜风清冷,她感觉到他的肌肤似乎有点凉,偶尔惊悸。她知道他失血太多,肯定全身发冷,可又不敢生火,怕火光引来敌人。

  左思右想无计可施,只能一点点靠近他,小心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帮他暖回一点点。

  这样亲密的姿势,在这样的荒郊野外,要是被人发现了,估计要成为自己这辈子都无法洗清的污嫌了吧。她这样想着,却还是一动不动地抱着他,未曾松手。

  她摸着李舒白的手腕,感觉着那虽然虚弱却始终还在继续的脉搏,正在呆呆出神,却感觉到了周围的不对劲。

  她的耳朵贴在地上,尽力地贴近,听到那边的马蹄声。

  疲惫凌乱的起落,略显错乱的蹄声,显然他们已经搜寻了一整夜。而现在,他们终于来了。

  幸好,蹄声显示,他们已经被丛林分散,来的不过只有两三匹马。

  可即使只有三个人,她与李舒白,又如何对付?李舒白如今这样的情况,又怎么能经受得起在山间颠簸奔逃?

  她跳起来,狠狠地抽了涤恶一鞭。正倚树休息的涤恶长嘶一声,暴怒地喷着鼻息向她撞来。

  黄梓瑕压低声音,抬手指向前方,说:“跑!快跑!”

  涤恶吃痛,箭一般向前疾驰,越过山涧,向着前面黑暗的山林急冲而去。

  而她将地上的李舒白尽力拖起,藏到溪边灌木丛之中,自己蹲在他的身边,屏息静气,睁大眼睛看着外面。

  两骑马匹从后面的山间冲下,越过他们藏身的灌木丛,向着前方涤恶奔逃的方向追击而去。一人率先追击,另一人搭上响箭,向着前方射去,一点火光在黑暗的夜空之中向着前方画出一道明亮的光线,如同一把弯刀划开了夜色,一闪即逝。

  她又在灌木丛后静静地等了许久,直到马蹄声再也听不到,周围一切安静如初,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也不敢从灌木后出来,只能坐在李舒白身边,将刚刚忙乱中移位的草药又给他紧了紧,看见他后背的血没有再渗出来,才略为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外面的小溪。

  这一看不打紧,她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个黑影,静静地站在她藏身的灌木丛之前。

  他手里牵着一匹马,显然也是追击的人,但不知为什么,没有跟着那些人追击,反而留了下来。

  而此时,他正站在月光之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月光已经西斜,从他背后逆光照过来,他脸上蒙了黑布,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黄梓瑕一时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只能保持着那个姿势,坐在昏迷的李舒白身边。

  他的目光终于从她的身上移开,看向李舒白,然后压低声音,缓缓地说:“夔王李舒白。”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徐州口音,正是刚刚命令所有人追击他们的那个人,应该是杀手中的头领。

  黄梓瑕脸上涌起恐惧,似乎想要站起,但脚下一软,竟跌坐在了李舒白的身边。

  他抽出腰中剑,一步步向他们走来,逆光之中他的身影遮住了月亮,黑影逼压在他们身上,令黄梓瑕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他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过,盯着李舒白,手中的剑高高举起,眼看就要向着他的心口刺下。

  “我知道你是谁!”她忽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顿了一顿,目光冷冷地瞥向她,却没出声。

  “你变换了声音,故意用徐州口音说话,是想让我们误以为,你们是庞勋的旧部,为了故主而击杀夔王,对不对?”

  他一言不发,只将自己的剑尖移过来,对准了她的脖颈。

  她胸口急剧起伏,因为脖子上的剑而呼吸不畅,喉口也几乎哽住了,变得低暗下来:“可其实,我知道你是京中人,而且很可能,是京城十司出身的,因为……”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来,嗫嚅着,仿佛因为恐惧而无法大声说话。那人便弯下腰,低头靠近她,想要听清她所说的话。

  “因为,你在拔剑的时候,大拇指要习惯性地往旁边一捻……”她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持剑的右手。

  只不过这一错眼的工夫,他骤觉眼前一花,一柄匕首已经扎向了他的下腹。

  他反应极快,一个翻身立即避开,然而终究距离太近了,虽然闪避开了要害,但左肋被划破,鲜血已经狂涌而出。

  他捂住自己的左肋,不敢置信地连退了两步,而黄梓瑕已经从灌木丛后一跃而出,抓起一把沙土向他的眼睛撒去。

  他没料到她会使出这样的手段,可一手握剑,一手捂伤口,他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手中挥剑急守,不让她迫近。

  只听见黄梓瑕说道:“京城十司的佩剑吞口,都会有一个卡扣,以防在闹市滑脱,同时也对随手拔剑的行为予以训诫。所以京城十司的人拔剑时,都会下意识地先用大拇指捻开那个卡扣——而你,一个徐州来的庞勋旧部,怎么会有这样的习惯动作?”

  他一声不吭,捂着自己的左肋,感觉到剧痛彻骨,已经站不住脚,只能靠在身后树上,尽最后的力气给自己封闭了穴道止血,一动不动地瞪着她。手中的剑虽然还握着,可身体剧烈颤抖,已经彻底无力了。

  黄梓瑕将自己的外衣又撕下一条来,向着他走去。

  他瞪着她,却一言不发,也不出声,只有目光中流露出复杂的神情,却并不是恐惧,也不是怨恨,而是一种无奈与错愕。

  黄梓瑕才没空琢磨他的眼神,走到他身前,先一脚踩住他的剑,然后另一脚狠狠踹在他的手腕上。无论他怎么强悍,这一下都不由得低呼出来,手中的剑顿时松脱。

  她将他的双手抓过来,用自己撕破的衣服绑住,顺便扯下他的蒙面巾,见是张几乎让人看了就忘的平板陌生脸,便直接将蒙面巾塞进了他的嘴巴里。

  等把他料理完了,她才捡了他的剑,蹲在他的面前,看了看他的伤口。她这一匕首下手确实挺狠的,几乎从右肩一直划到了左腹。要是当时他反应稍微慢一点,早已被她开膛破肚。

  黄梓瑕翻过那柄匕首看了看,这才看见上面铭刻的‘鱼肠’二字,不由得自言自语:“难怪。”

  她撕下了他的衣服下摆,在衣外给他随便包裹了几下,也不管他的死活。只是站起身时看见他那一双眼睛依然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才说:“放心吧,我现在不会杀你。好歹,若你的同伙搜到这里,你还能当个人质呢。”

  眼看这一夜波折,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黎明即将到来了。黄梓瑕走到溪水边掬水洗了把脸,凉水让她的神智清明起来。她甩干自己的手,牵过了他的马,在马身上的小囊之中翻了翻。

  除了弓箭之外,还有几贯钱,一些盐块,几瓶金创药,一瓶不明药粉。她打开那瓶药粉闻了一下,发现有生地和大黄的气息,便立即抄起,走到那个刺客的面前。

  他失血过多,望着她的眼神略有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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