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穿越·宫闱 > 簪中录 | 上页 下页
一一九


  “你冒着正午的大太阳,从西至东穿过整个长安城,就为了看一眼孙癞子的笑话?”黄梓瑕冷冷地反问。

  张行英显然被她冷淡的神情给弄懵了,没料到黄梓瑕会忽然针对他这样盘问,怔了许久,才咬咬牙,说:“我当时……身上带着一把刀。”

  周子秦不知所措,捏着笔还在发呆,黄梓瑕瞧了他一眼,他赶紧低头,在纸上将张行英说的话快速写下来。

  “我是准备想去杀孙癞子的,但是午时我到了那边,却发现孙癞子的家中确实严实无比,真的跟铁桶似的,我根本没有进去的办法……所以,只好什么都没做,又回来了。”

  “为什么要去找孙癞子?”

  “因为,在荐福寺,那一场混乱中……滴翠的帷帽被挤掉时,我护着她,一直被人群挤到了墙边,我当时抬起双手将她护在我怀中,两个人呆在那里……可,就在这个时候,孙癞子,他居然也在荐福寺,而且,居然也被人潮挤到了我们身边……”张行英喃喃说着,眼中跳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火焰,在这一刻,这个一直淳朴宽厚的男人,露出了他心中深藏的那一处愤恨,让他们发现,再怎么沉默寡言的人,也有不顾一切想要扼杀自己仇敌的时候。

  滴翠的手,紧紧地握成拳,抵在自己的胸口,用力地呼吸着。她流了太多眼泪,眼睛早已红肿,此时只能用力闭上眼睛,以最大的力量,强行抑制自己的抽泣。

  “孙癞子……看见了阿荻,看见了她被我护在怀中……”张行英的胸口急剧起伏,因为激愤而几乎说不下去,“他看着阿荻的眼神,就跟毒蛇一样……他看着我们,忽然笑起来,洋洋得意……他说,他说……”

  张行英终于说不下去,他垂下头,咬紧牙关,脸上的线条几乎显得狰狞。

  “他说,癞爷我穿破的鞋子,还有人捡去穿啊。”

  滴翠的声音,极低极低,嗓音嘶哑干涩,却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她通红的眼中,根根血丝爆出,眼睛瞪得那么大,就像是面前正站着那个孙癞子,而她恨不得扑上去,要将他全身的肉一块块活活剐下来才甘心。

  黄梓瑕只觉得有炙热的火直烧上自己的额头,让她在这个炎热的天气里,整个人身上着了一团火,恨不得当时自己在荐福寺之中,直接揪住孙癞子,将他踏入烂泥之中。

  周子秦在她身边将笔往桌上一丢,低声咒骂道:“混账!看老子把他碎尸万段!”

  黄梓瑕深吸一口气,强自压抑下心口的怒火,低声提醒周子秦说:“子秦,好好记着,别分心。”

  周子秦郁闷地捡起笔,说:“崇古,我真佩服你,居然能忍得住。”

  “查案时,最忌将自己代入,始终旁观者清,跳出外面,才能看清局势。”她说着,又向张行英和滴翠说道,“两位冷静,这孙癞子……自然是禽兽之辈,不知张二哥当时如何反应?”

  张行英咬牙切齿道:“我当时恨不得上去将他活活打死!可惜寺中混乱,人潮拥挤之中,我根本无法挤到他身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得意地笑着离开了!”

  黄梓瑕转而问滴翠:“当时张二哥如此激愤,你可有感觉?”

  滴翠缓缓摇头,用力按住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艰难说道:“我当时……只觉得自己死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张二哥干什么……我也几乎没有感觉。后来,是张二哥一路扶我回来的……我连自己一路上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

  “然而那个时候,张二哥,你已经知道阿荻的真实身份,也知道她所遭遇的事情,更知道了,她遭到的不幸,不仅仅是由于孙癞子,也是由于魏喜敏,是吗?”

  面对黄梓瑕的询问,张行英愣了一下,难以启齿。

  周子秦则说道:“上次张二哥对我说过,他在之前并不知道滴翠的事情,还有公主府的原因在里面。”

  “张二哥在说谎,不是吗?”黄梓瑕起身到那拂沙身上的小箱笼中取出大理寺的资料,抽出里面一张,展示给他们看。

  “张二哥,你当时对子秦说,在魏喜敏被烧死的时候,你并不知道他就是魏喜敏,当时也没看到魏喜敏是怎么烧起来的——对吗?”

  张行英沉默地点头,没有说话。

  “但是,很不巧,大理寺的人刚好在公主府之中查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荐福寺之前数日,公主一直常吃的药丸将近,而配药的药材,太医院又刚巧缺少一味。于是,身为公主身边第一机灵的宦官魏喜敏便亲自跑到京城几个大药铺替公主找那味药材——而当时他回府之后,对别人说,如今京城所有的药铺中,端瑞堂可算是第一了,那广阔的晒药场,还有翻药材的伙计,真是别家比不上的气象。”

  张行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连眼睛都定在石桌上,没有转动一下。

  “同昌公主府的大宦官,亲自过来晒场找药,还看你翻药材,难道你会记不住吗?难道你不会打听、或者他人主动对你说起,他是公主府的谁?”

  周子秦愕然看着张行英,一张脸皱得跟晒干的枣子似的:“张二哥,你这样忠厚老实的模样……也会骗我啊?”

  “不止如此。”黄梓瑕一动不动地望着张行英,又说道,“张二哥,你也早就知道,魏喜敏就是害得滴翠如此凄惨的始作俑者之一,不是吗?”

  “是……我骗了你们。”张行英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干涩,艰难无比而缓慢地说,“我一早就知道,阿荻的真实身份。所以我去吕氏香烛铺偷偷看过,想着要不要告诉阿荻的父亲,他女儿现在在我家,没有死……”

  结果他过去时,却发现几个人带着颇为沉重的包裹进去了,其中就有他见过一面的那个公主府宦官魏喜敏。

  公主府的人迟迟不出来,他在角落中听到偶尔传出的一两句“滴翠”字样,终于还是忍不住,悄悄走到窗下,耳朵贴在墙边,倾听里面说的话。

  他先听到魏喜敏趾高气扬说道:“吕老丈,滴翠是触犯公主在先,我才命人将她责打一顿的。可谁知她不经打,几下就昏过去了?公主府又不可能留人在里面养伤,自然是丢出去了。之后碰上那种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今儿就把话放在这里了,发生这种事,只是你女儿命不好,原本和公主府全无关联!如今公主和驸马只是看在你们可怜,才赏你们这些,免得你们在外信口胡说,败坏公主府名声,你可知道了?”

  屋内传来吕至元扒拉银钱的声音,然后便是他慢吞吞的声音:“几位公公放心吧,我女儿已经拿了我给她的绳子,自个儿找地方寻安静去了,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各位面前了。”

  “你自个儿知道就好。”魏喜敏丢下一句,转身就与几个宦官走了出去。

  张行英缩在窗下,听他们边走边唾弃:“这老混蛋,自己都活不了几年了,拿钱倒是爽快,也不看自己还有没有命花!”

  “就是,儿子女儿一个都没有,将来死了,钱留给谁啊?”

  “嗤,那么点钱,你还怕他花不掉!”

  张行英说着当日情形,怔怔发了一会儿呆,目光又落到滴翠脸上,轻声说:“阿荻,如今没事了,所有造成你不幸的人,都已经死了……以后,你一定能过得很好。”

  滴翠睁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望着他,不言亦不语。

  周子秦不敢置信,颤声问:“张二哥,难道……难道凶手真的是你?”

  张行英摇头,辩解说:“不是我,我是真想杀了他们,可我没找到机会。”

  黄梓瑕望着坐在面前的两人,一个是高大端正的男子,一个是清秀能干的女子,原本是这么好的一对眷属,可谁能想到,他们之间还会有多少的苦雨凄风,坎坷波折?

  她叹了一口气,示意周子秦将记录收起,说:“张二哥,希望你这回没有骗我们。希望我们不会再继续找到你犯案的罪证。”

  张行英站起来,低着头不说话。他高大挺拔的身躯,在这一刻看起来似乎有一点伛偻,仿佛他身上那些重压,已经让他不堪重负,不由自主的,再也无法像之前那样意气风发。

  黄梓瑕的目光又落到滴翠的身上,如同轻叹般说:“希望那幅画,也快点出现吧。及早交到大理寺,了却一桩事。”

  出了张家,黄梓瑕一直在沉默。原本一直都活得兴高采烈的周子秦,也一反常态地闭上了嘴巴了。

  他骑着小瑕跟在她的那拂沙后面,跟着她一直往东走。等她绕过醴泉坊,进了西市,他才问:“我们去哪儿?”

  黄梓瑕说:“去找钱记车马店的老板,钱关索。”


虚阁网(Xuges.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