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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


  黄梓瑕用力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心跳急促,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努力了几次却没有说出来。因为她深切地知道,自己只要一开口,就会彻底崩溃,再也无法站在这个世界上。

  手中的伞根本遮不住瓢泼的大雨,将黄梓瑕身上的衣服洇湿,她克制不住的发抖,几乎握不住油纸伞。整个人摇摇欲坠,从心脏处蔓延的疼痛近乎撕裂一般,将她整个人劈成了两半。

  就在此时,一只手缓缓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护住。

  这手是那么有力,让她顿时有了站稳身体的力量。那力量顺着肩膀传遍全身,仿佛解救一般,让她终于能挣脱扼住自己喉咙、揪住自己心脏的那双看不见的手,呼出了半晌来的第一口气。

  而这只手的主人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目光坦然地凝视着对面的那个少年,不疾不徐地说:“不需回来,你现在就可以去通报官府,让他们向夔王要人。”

  那人的目光缓缓移到他身上,似乎也将他与京城传言连起来了,那异常俊美的面容上,微微显出一丝苍白。

  李舒白不动声色地身形微动,挡在了黄梓瑕身前。

  而黄梓瑕也终于醒悟过来,她咬紧牙关,向他艰难地挤出几句话:“在下夔王府宦官杨崇古,不知兄台是?”

  他没说话,只隔着长安的这场濛濛细雨,定定地盯着她。

  当年这双明净眼眸中,对她有温柔,有宠溺,有凝望着她时明亮如星辰的光,也有无奈时秋水般澄澈的暗。而如今,那里面只有深渊寒冰般的冷,让她整个心仿佛都在那幽黑的地方,下坠,下坠,下坠。

  幸好,有李舒白从容和缓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崇古,我们走。”

  那清湛明净的男子,在看到李舒白那种坦然庇护的姿态,而黄梓瑕以一种顺理成章的神情接受李舒白的保护时,他的目光终于黯淡了一下。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他抱着那个小乞丐躬身行礼,声音波澜不惊:“抱歉,我错将王爷身边的宦官认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仇家了,如今王爷既然发话了,必定是我错了。

  说罢,他也不再看黄梓瑕一眼,抱着那个小乞丐转身拐入小巷,头也不回。

  黄梓瑕兀自站在雨中,手握着伞柄,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冷。

  李舒白在她身旁冷冷地说道:“人都走了,你还要站多久。”

  他的声音一反适才的平缓恬淡,又变得冷漠刺耳。而她恍恍惚惚中惊觉,他的上半身已被雨打湿了几块地方。

  他为什么要下车,冒雨过来找自己,又为什么要毫不迟疑地回护她,支持她呢?

  她咬了咬牙,抬手撑高自己手中的伞,罩住他的身体。

  他们身处同一把伞下,呼吸相闻。李舒白静静地低头看着她,目光从他浓长的睫毛下透出,冰凉的寒意。

  千万雨点自天空砸下,打得伞面沙沙作响。雨下得大了,周围的街衢巷陌在雨景中晕开,只剩了影影绰绰的青灰色影迹,整个天地一片恍惚。

  而在这样恍惚迷离之中,黄梓瑕听到李舒白的声音,似远还近:“禹宣?”

  黄梓瑕默然无声,机械地握着手中的伞站在他身前半步,不言亦不语。虽然这把伞不小,但她一直帮他举着,后面半个身子都被雨淋得湿透了。

  只是她的身子微微颤抖,握伞的手收得那么紧,骨节都泛白了,却依然固执地不肯松一下手。

  李舒白抬手握住她手中的伞。她茫然地抬眼看他,而他从她的手中接过伞,牵起她的手,低声说:“走吧。”

  黄梓瑕仿佛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不由己被他拉着往前走,只茫然地侧脸看着李舒白。

  他帮她打着伞,慢慢地走过大雨滂沱的街道,带着她走向停在路口的马车。

  大雨被隔绝,七十二坊静静站在大雨之中,整个世界喧闹遥远。

  她的手冰凉柔软,静静躺在他的掌握中,一动都没有动一下。

  三 投桃报李

  她的手冰凉柔软,静静躺在他的掌握中,一动都没有动一下。

  而他的声音,在雨声中轻轻地响起。他说:“三天后,我们出发去蜀地。”

  她默然。雨忽然变急了,打在伞上的雨点,声音短促繁重,仿佛在声声敲醒她的思绪。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听到她艰涩而低沉的声音,徐徐说:“其实,在我父母家人去世,而我被认定为凶手的时候,我也曾经怀疑过禹宣。”

  李舒白低头看她,在急雨之中,在一把伞下的他们,就像是被圈在一个与世界迥异的天地之中。她近在咫尺,只不过他一低头就能触碰到的距离,却又远在天涯,仿佛着一天一地的雨,下在她那里的,与下在他这边的,各有冷暖。

  但他只微微点头,说:“就算以我这样的局外人来看,他也有嫌疑——尤其是误导你去买砒霜的时候。”

  她艰难地说:“但其实……我们三年来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无数次,这并不是第一次,如果他真的有心下手,不必等那一次……在逢年过节的时候下手,我家亲戚会聚得更齐。”

  “还有,你确定他没有下毒的机会?”

  “我确定。”黄梓瑕声音虽然低沉,吐出来的字却无比清楚明晰,“他的不在场证据确凿无疑。他到我家之后便只与我一起去了后园折梅花,根本不可能接近厨房,更不可能接近那盏羊蹄羹——他离开的时候,那只羊甚至可能还是活着的,关在厨房附近。”

  李舒白沉吟片刻,问:“他离开你家之后呢?”

  “与朋友煮茶论道,地方离我家路程极远,而且中途他也没有离开过。”

  “所以他是绝对没有可能投毒的?”

  “是。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没有……动机。”她用力地控制自己的呼吸,许久,才颤声说,“王爷刚刚也看到了,他是个,连路边小乞丐也要怜惜的,心底纯善的人。”

  李舒白一手撑着伞,两个人在雨中沉默地站着。夏日急雨,倾泻而下,雨风斜侵他们的衣服下摆,湿了一片。

  李舒白看着她低垂的面容,忽然又低声问:“如果,去了蜀地之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已消亡,你找不到真相,又准备怎么办?”

  黄梓瑕默然咬住自己的下唇,许久才说:“这个世上,只要有人做坏事,就肯定会留下痕迹。我不信会有什么罪恶,能被时间磨洗得干干净净,留不下证据。”

  “好。”李舒白也毫无犹疑,说道,“我会始终站在你身后,你无须担忧疑虑,只要放手去做即可。”

  “嗯……”她低头,睫毛覆盖住她那双如同明净又倔强的眼睛,那下面,有几乎看不出来的水光,一闪即逝。

  “多谢……王爷。”

  眼前是无穷无尽的火光,艳红的火舌卷起黑色的灰烬,如同铺天盖地的火龙席卷而来,携带着炽热的流火,向着孤单立在地面上的黄梓瑕猛扑而下。

  就在烈火灼烧她全身的一刹那,她没有畏惧地闭上眼睛,反而睁大了自己的双眼,死死地盯着面前那灼眼的火光。

  炽烈火光慢慢退散,那个人出现在火中,通身浓烈的红,那种红色令人惊心动魄,浴血沐光,如同南红玛瑙,如同血赤珊瑚,如同鸽血宝石,美艳,灼眼,却充满杀戮的气息。

  他向着她走来,看着在烈焰中痛苦不堪的她,脸上露出那种惯常的淡漠笑容,这如同春花盛绽的笑容,此时却牵扯出最残忍可怕的唇角弧度。

  他修长的身躯微微俯下来,凝视着她,就像凝视着即将被他用一壶开水浇下的蚂蚁。他的声音冰冷地在她的耳边如水波般回荡:“黄梓瑕,你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后悔了吗?

  这冰冷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不停回荡,比她身上的烈火还要更让她觉得痛苦,直到她再也无法忍受,大叫一声,猛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大口喘息着坐了起来。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雀,被她的声音惊飞,扑啦啦振翅高飞而去。只剩下晃荡的树枝,在窗外久久不能停息。

  黄梓瑕拥衾呆坐在床上,感觉到胸口一波波血潮涌动,让她整个人陷入晕眩的昏黑。她大口呼吸着,等着眼前那阵黑色过去,跌跌撞撞地扶着墙走到桌边,摸到昨晚的冷茶,一口气灌下去。

  一阵冰凉从上而下在体内延伸,让她终于神智清醒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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