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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李舒白便不再管她们,调转马身离去了。

  就在他刚刚转过马车时,后面忽然有人追上来,挽住李舒白的马缰,抬头看李舒白。

  是那个程姓少女,她仰脸看着李舒白,那张满是泥尘的小脸上,一双眼睛清可见底,似乎还有点羞怯。

  李舒白俯下身看她,问:“还有什么事吗?”

  她咬着下唇,从怀里掏了好久,取出一支银簪子,拼命踮起脚抬高手举到李舒白面前。

  “恩公,这是我爹当年送给我娘的定情信物,我被抓住之后,什么东西都没了,只有这支簪子,是我唯一重要的东西。恩公您日后,可以拿着它到扬州找我,我姑姑的名字,叫做兰黛。”

  兰黛——

  黄梓瑕听到这个名字,顿时直起身子,一脸惊诧。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问:“怎么?”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黄梓瑕激动得有点语无伦次。

  李舒白说:“兰黛。这种美丽中又似乎有点风尘气的名字,自然是个混迹烟花的女子。”

  黄梓瑕激动地说:“可……可这是云韶六女中的一位,三姐的名字啊!”

  李舒白微微扬眉:“怎么,又与扬州那个云韶苑有关?”

  “嗯,你继续说,后来怎么样了?”黄梓瑕催促。

  “我自然不会去找她,更不会去扬州找一个烟花女子。因此我低头看着她,说,我救你只是凑巧。日后我不会去找你,也不想收你的东西。如果这簪子对你很重要,那就把它收好。

  “她却执拗地不肯放下手,那簪子一直就递在我面前,尖的那头朝她自己,另一头向着我。那是一支叶脉簪。”

  黄梓瑕又“咦”了一声,问:“叶脉簪?怎么样的?”

  “四寸左右长的簪身,簪头的形状是用银丝缠绕的一片叶脉,通透精细的脉络,栩栩如生。那叶脉的上面,还镶嵌这两颗小小的珍珠,就像是两滴露珠一般。”

  “是银的吗?”

  “是,我的记忆不会出错。”李舒白说着,又问,“我并不太了解女子的首饰,但觉得那支叶脉银簪和王若失踪时留下的叶脉金簪颇为相似。不知这种叶脉形状的簪子,是不是很流行?”

  “并不是,一般的簪子,纵然用金银制作出叶子的形状,也只是整片叶子的形状,而不是这样镂空通透的叶脉。像这种精巧别致的发簪设计,我也是第一次看见。若按照你说的,还十分相像的话,那必定是有什么内在关联。”

  “看来,我当年遇到的那两个少女,与此事或许大有关系。”

  “嗯,我也这样想。”她应了一声,然后问,“你收下了吗?”

  “那支银簪?”李舒白平淡地说,“没有。她见我始终不伸手,就把簪子往车辕上一放,然后扭头就跑了。那时夕阳西下,一点金黄色映照在簪子上,刺着我的眼睛让人厌烦。于是我抬手拿起那支簪子,随手扔在了官道的尘土之上。”

  黄梓瑕托腮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

  他漠然瞥她一眼:“怎么了?”

  “你就算过一会儿回城再丢掉,又有什么打紧的?”

  “早扔晚扔,哪个不是扔?”李舒白声音平静,“而且当时我看见那个叫小施的少女在看我。所以我丢掉簪子之后,她应该会捡起来还给那个程姓少女。”

  “如果是我,我肯定不会告诉自己的好友,你送给别人的东西,转眼就被他丢掉了。”黄梓瑕随口说,“不然的话,我的朋友该多狼狈多可怜。”

  “女人的相处之道,我没兴趣研究。”李舒白一哂。

  黄梓瑕不想和这种冷情冷性又冷血的人讨论这么艰深的问题。她拔下头上的发簪,在桌上画着那支叶脉簪的样子。

  李舒白看了看她头上没了簪子固定的纱冠,问:“不怕掉下来?”

  她随意抬手扶了一下,说:“还好。”

  “幸好你现在装的是小宦官,万一你装成个佛门沙弥,还怎么拿簪子涂涂画画?”

  “有木鱼啊。”她随口说着,眼睛虚无地盯着空中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上还是无意识的以簪子在桌上乱涂,却已经是画那半锭银子的形状了。她一边画着,口中自言自语,“当初被那个少女拿走的银锭,后来是不是因为她们有两个人,所以分成了两半呢?”

  “这种曾被人拿来当凶器的东西,一般来说,或许她们早就拿去换成碎银了吧。”

  “也有可能……”黄梓瑕说到这里,终于看向他,问,“你还记得那两个女子的模样吗?”

  “两人都有意把自己弄得披头散发灰头土脸的,又满身淤泥血污,我与她们也不过仓促间相逢,确实没有什么印象了。何况当时她们不过十三四岁年纪,女子长成之后变化颇大,时至今日,或许她们站在我面前,我也认不出来。”

  “嗯……”她点头,却不防头上的纱冠一摇动之后,顿时掉了下来。

  李舒白眼疾手快地抄在手中,微微皱眉地丢回她手中:“我说你还是假扮和尚算了吧?”

  她默不作声地按着自己头发,一绺发尾正垂到她的眼前,她有点恼怒与羞愧地抓住它,旋了两下绕到发髻上,然后重新整好纱冠。

  李舒白略有不屑地看着她:“我还没见过想事情的时候离不开乱涂乱画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只好低声说。

  他嗤之以鼻:“怎么会有人养成这样的本性?”

  “没办法啊……之前跟着我爹出去办案的时候,有事情要推算时总是找不到纸笔,那时候穿女装嘛,头上簪子总有一两根的,拔下来在地上画几下,案情就清楚了。到后来我就离不开这种习惯了,总觉得画几下才能理清思路。”

  “之后呢?”

  “什么之后?”

  “就是你在泥地上画过的簪子。”他十分在意这些细节。

  黄梓瑕不解地看着他:“洗净擦干再插回头上就好了呀。”

  李舒白“哦”了一声,见她还盯着自己要解释,便说:“我第一次遇见周子秦的时候,他正抱着一包松子花生糖,津津有味地蹲在义庄的尸体旁边看仵作验尸,还帮着递工具打下手。”

  黄梓瑕问:“你这个津津有味形容的是他吃东西还是验尸?”

  李舒白瞄了她一眼:“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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