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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如今来了一个苏白,我很清楚地知道她不是黎儿,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只有左脸那个梨涡有半分相似,可只要醉酒,她与黎儿的影子便会重合,我能真真切切抱着黎儿,与她讲这六年来夜夜在心底徘徊的话。

  可姚儿不让我如愿,她一次又一次在我耳边嘶吼,黎儿死了。

  那夜我再受不住,亲自去了冷宫,我必须亲手戳破那个泡沫,让自己回到现实。我看到驻魂阁的阁楼里,停了棺材,放了灵位,小心翼翼打开棺材,是骨灰,还有以前黎儿所用的衣物。

  泡沫碎了,散了,我的心也沉了,被人紧紧捂住般无法呼吸,猛地关上棺材,我想,我该醒了。

  很久以后我想起那夜,突然惊觉,或许我有过一次机会,只需将棺材再往前推推,有些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可我没有,错一次,再错一次,我的一生,在我提醒自己不可犯错的时候犯了致命的错误,所以,没有救赎。

  御林军困住冷宫时,有人擅闯冷宫,被追了许久却逃了,暗中监视太医院的人回报是沈墨和黎子何。沈墨的身份几乎已经不用再猜,他在宫中隐藏的势力也因为冷宫一事有所暴露。我下令杀黎子何,引出他眼线的同时,让他尝尝痛失所爱的感觉。

  一直以来,我觉得他不爱黎儿,他求婚,仅仅因为幼时的一些喜欢吧,他的喜欢,比不上我对黎儿的一丝一毫!可因为他的喜欢,让我寝食难安,忍痛割爱。从来我都是恨他的,有爹娘疼着,有父皇宠着,有黎儿记挂着,偏偏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别人奢求的,他生来就有,别人费尽心机到手的,他轻轻一句话便可以夺去,所以这次我也要夺去,夺去他爱的女子。

  暮翩梧说他们准备出宫,带着姚儿,带着他,带着冷宫里的重要物什,我决定将计就计。

  黎子何很冷静,我有意挑拨她与沈墨的关系,她却过反来讥笑我。她不过十五岁而已,却镇定得不似常人,我封她为妃,不过为了刺激沈墨。

  可与她在一起时,异样的感觉渐渐爬满全身,我无法抑制地有了空闲便去她的晨露殿,在她那里,心中分外安宁,或许,她是我对付沈墨之余,意外的收获。

  女子无外乎喜欢温柔事事宠她依她的男子,只要我宠着她,终有一日她心甘情愿地做我后宫的女子。

  我喜欢与她独处时的感觉,亦喜欢抱着她的感觉,我找不到原因,我问自己,因为她是季家人么?

  沈墨重病,我以为他会设法抢回黎子何,可他没有,随着谢千濂来辞行,我设宴款待,他中途离席,我遣人跟着,他去了沉香殿。

  他说有事禀告,让谢千濂先走一步。

  勤政殿里他说他问了姚儿一句话,问季黎为何喜着红衣,姚儿说因为有人说过她穿红衣好看。他抬头看着我,眼中无波,冷清的波光,闪闪烁烁,他说,“那个人不是你,对吗?”

  我想我的脸色很难看吧,可多年来的秘密被人戳破,我掩饰不住,轻蔑地笑着,“不错,不是我,我顶着你的名字接近季黎,那又如何?”

  沈墨并不如我想象中气愤,只是释然地笑,微微行礼退下,临行前他说:“原来我也没错。”

  我突然想到,原来他会求婚,是因以为黎儿的红衣为他所穿,可黎儿的拒婚却令他不解。今日才会有此一问,我无意中解开他多年心结。

  勤政殿的奏折被摔得满地都是,为什么对着他,我好似从无胜局?

  我对黎子何愈加上心,想要留她在身边,凡事顺着她的意思,她仍是想逃,不着痕迹地给我下毒。我向来清楚,一个人最大的弱点便是她所在意的东西,那么她最大的弱点便是姚儿。

  我给姚儿下毒,只要姚儿在我手上,便能留住她。却未料到已经辞行的沈墨中途折回,所有事情好似在我掌握中,却突然滑出五指。我不知他们何时联系上了,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毒药。突然疑惑,当初他们打算从冷宫带走的,当真只是黎儿的骨灰?

  那夜寒风阵阵,黎子何哭着求我给解药,我不肯,给了解药她便又想逃,姚儿直直扑向我,我以为她想伤我,一掌劈了过去,却见她背上一支长箭。

  黎子何好似失了魂魄般紧紧地抱着姚儿,我听不见姚儿与她说了什么,可她最后看向我的眼神,让我突然有些不安,我错过了什么?

  黎子何突然起身,看着我轻笑,眼里暗得看不到一丝光亮,她唤我晋言。

  我的脑中好似闪电划过,几乎无法思考,看着指向她的冰冷箭头,生怕将她夺了去,大声唤着不许动手,可她抢过长弓,我还未反应过来,便眼睁睁地见她被人掳走。不远处,她立在城墙之上,右手持弓,左手拉箭,射破我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当她站在我面前,我才知道,原来爱早已深入骨髓。

  我再次遁入回忆里,又或者说躲入回忆里,伤也好痛也好,只要不记起黎儿亲手斩断我和她二人的情缘,我宁可躲一辈子。

  我听不见看不见感觉不到,直到眼前模糊晃动熟悉的身影,猛然惊醒,那人,是郝公公。

  郝公公跪在我面前泣不成声。当年我决定除掉季家,他劝过我,我只说他该比旁人更理解我。他知道我在皇宫里怎样艰难地活下来,知道我吃过多少苦头,知道我骗过黎儿,亦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

  彼时他无声无息地退下,再无劝阻,此时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老泪纵横,我问他,冷宫里到底有什么?

  他摇头不肯回答,我笑道:“我早被世人遗弃,不在乎再多一个你。”

  郝公公拼命磕头,我吐出一口血,他给了我答案,是希望亦是绝望。是希望,因为那是我与黎儿的孩子,终究我和她还有一丝牵绊;是绝望,因为我放任他在棺材里活了六年,病若体虚,无法开口说话。

  我的儿子,要别人护着,因为防我。

  那夜的风我觉得很凉,凉到骨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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