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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云晋言坐在书桌前,拿着一支笔,好似在批阅奏折,黎子何上前行礼,“奴才参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晋言不抬眼,不出声,黎子何只有继续跪着。她心道:云晋言的意志力果然够强。他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勤政殿里,在粟容花种的药力中待了几十个时辰,若是常人,早已昏睡不起,可他却好似无事,还能处理政事。黎子何摸了摸袖中余下的粟容花种心想,今夜临走之时,再投下一把便是。

  秋日的夜晚,该是有些凉气的,云晋言向来不喜开门开窗将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眼皮底下,封闭的空间,轻烟袅袅的香炉,使得殿内泛着若有似无的暖意,黎子何在地上已跪了半个时辰,书桌边的人仍是没有动静,黎子何能清楚得感受到,两人之间流淌的不是静谧,是烦躁,从云晋言身上散发出来的烦躁幽幽充溢了整个勤政殿。

  果然,不过片刻,云晋言突地扔掉手上的毛笔,砸在地上一声脆响,毛笔几个弹跳,留下几点墨渍,恰好滚在黎子何膝盖前,黑墨浸湿的笔尖,浑圆的朱漆笔杆,黎子何眼神凝滞,只盯着这毛笔,一动不动。

  “你过来,拿着笔。”云晋言冷声吩咐,抬头看了一眼黎子何。

  黎子何双手执笔,忍住双膝的酸疼,弯腰呈给云晋言。

  “过来给朕写几个字可好?”云晋言的声音蓦地转柔,轻轻响在耳侧。

  黎子何弯腰领命,“奴才遵旨。”

  黎子何支起身子走到书桌前,看到云晋言的书桌上,不是奏折,而是一张白纸,上面一个个黑点,显然是墨水滴在纸上浸染开来,却不见半个字迹。

  “皇上想要什么字?”黎子何恭声问道,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云晋言,浓眉紧蹙,面色微白,呼吸急促,眼神有一丝散乱,心道粟容花种的药力,就算有着超于常人的意志力,也不是那么容易抵制。

  “朕的名讳。”云晋言抚额坐在一边,声音有些疲倦。

  黎子何微惊,却不多问,他让她写什么,照办便是,多问无意。

  云、晋、言,三个字,曾经融入血液篆刻心底,黎子何压抑住微微颤抖的手,按捺住心中思绪纷杂,深吸几口气,沉住心底恨意,必须不带任何感情,随意写出这三个字,即使这三个字承载了她一世的爱,一世的恨。

  黎子何屏住呼吸,笔墨挥舞,三个字,一气呵成。

  云晋言蓦地呆住,慢慢伸出手,轻抚三字,在“晋言”二字上顿住。

  黎子何放下笔,扫了一眼还算正常的三个字,打算离开书桌,眼前蓦地一暗,臂上一紧,曾经熟悉的龙涎香扑面而来,云晋言满目通红,眼神迷离涣散,明明看着黎子何,双眼却是无神,嘴角带上若有似无的笑意,呢喃道:“黎儿……”

  云晋言好似魔怔一般紧紧拉住黎子何的手臂,眼神空洞,声声唤着“黎儿”。

  黎子何想要甩开,奈何他力气太大,无法挣脱。云晋言一步步上前逼近,黎子何随着脚步急速后退,步伐凌乱,脑中却是清明,云晋言此言此举,恐怕是因为粟容花种的药力被惑了心智,看到她写的字将她当成季黎……

  “黎儿……”

  转眼黎子何已被抵到墙壁,她无路可退,云晋言死死扣住她的手臂,拉着她便要往怀里抱,黎子何用另一只胳膊肘抵在他的胸口,用力将他往外推,云晋言干脆放开黎子何的手,张开了双臂便要抱过来,黎子何双手得了空,一手摸到身后的窗,猛地推开,一手扬起,啪的一声脆响,在殿内分外刺耳,随之而来的是慑人的死寂,没有丝毫生气的静谧。

  窗外的寒气钻入殿内,原本的暖意瞬间全无,云晋言的双手僵在空气中,突地颓然放下,黎子何忙跪下大声道:“奴才见皇上好似魔怔,别无他法,冒犯圣体,请皇上降罪!”

  云晋言面上留下五个艳红指印,脸色煞白的好似从一场噩梦中惊醒。他双眸黯淡,怔怔地看着黎子何。最后,他拧眉移开视线,晃晃手说道:“下去吧。”

  殿内烛光闪烁,映得云晋言的明黄龙袍都暗了几分。

  黎子何跪在地上,听到云晋言的话,立马起身告退。她路过香炉边,仍是不着痕迹地从袖间取出粟容花种,迅速撒了进去。

  殿外满天星斗,凉风阵阵,沿廊有掌灯,路还算好走,黎子何低首快步离开。只是三日时间,还不足以让云晋言对粟容花种产生依赖,就算是昏迷,只要离开勤政殿,在其他地方修养几日,凭着他过人的意志力,是可以痊愈的,今日这种情况,只需开窗让云晋言略有清醒便好。

  黎子何蹭了蹭现在仍有些发麻的手掌。至于那一巴掌——她是故意的。

  夜色深沉,黎子何回到太医院,见各处灯火已灭,她放轻脚步,直接绕到后院,那里有一处狭窄小巷可以回到小屋,以免吵到他人。

  清幽的月光为皇宫披上一层银纱,冷风从直直钻入黎子何衣襟,黎子何抱紧了双臂,抬头看看自己小屋后的一棵大树,若不是往这边走,自己还从未注意到小屋边有这么一棵树,枝叶繁茂,随着夜风沙沙响动,偶尔一两片树叶飘下,落地无声。

  黎子何转过脸,吸一口气,正欲从小巷中穿过去,一声耳熟的叫唤让她停住脚步。

  “子何。”

  沈墨从树上翻身而下,一身黑衣融入夜色中,唯有一双黑眸接着月色泛着潋滟波光,淡淡地看着黎子何。

  黎子何拧眉,轻声问道:“何事?”话刚出口又觉得过于生分了,黎子何干脆转过眼,假意打量那棵大树。

  沈墨倒也未介意,踏着步子慢慢走近,问道:“身体可有好些?”

  “嗯。”

  “刚刚皇上召见?”

  “嗯。”

  “你给皇上下毒?”

  黎子何噎住,终于抬眼正视沈墨,柔和的面部线条若隐若现,脸上表情却是坚毅,直直地看向自己,既然他知道,也没有瞒住的必要,黎子何颔首。

  “我教你医术,是让你害人的么?”

  空气里泛着淡淡的怒气,被夜风一吹即散,黎子何坦然对上沈墨的双眸,淡淡地道:“我不曾说过学医是用来救人的。”

  “几日前那场局,你明知药里掺了东西,还执意送给妍妃,有意生病,逃过责难,趁机将殷平赶出太医院,如今你更是胆大到给皇上下粟容花种,你可知这宫中御医,恐怕无一人识得那毒?”沈墨压低了声音,质问的语气却丝毫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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