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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一


  她只能接受命运。

  她不甘心。

  她原以为,自己可以在成亲当夜,当他要留下来的时候,严辞拒绝甚至不惜动手翻脸,也要让他知道,自己对这桩婚姻的抗拒。可是她没有想到,新婚三天会是这样繁杂的仪式,在她放松下来的时候,他就这样睡在了她的身边。

  她才发现,自己低估了这个男人,她回想自己原来的各种拒绝方式,不得不承认,自己过于天真了。

  就在刚才醒来的那一刻,天知道她多想把他立刻踢下床,叫他滚出去,想撕下他的伪装,哪怕和彻底翻脸吵上一架,告诉他死心吧,就算我进宫了,我也不会是你的人,你更得不到我的心。我这一生,只爱韩德让一个人,永远也不会爱上别人。

  她满腔怒火,可更多的无奈和苍凉。难道是因为她之前的十五年太过恣意飞扬,所以长生天看不过眼去,要将她的骄傲她的意气,全部收回去吗?

  或许从她和韩德让出走被抓回来的时候,她就应该知道,所有的挣扎都只是白费力气。可是她的余生,她的余生就要这么忍气吞声,这样任人操纵吗?

  绝不——

  她忿忿地扭头,手中紧握着拳头,她要去告诉他,就算他是皇帝,她依然不服,不屈,有本事,就杀了她。

  此时天已经渐,宫中已经处处亮起华灯。

  她身后殿内,灯烛亮起。一个宫女侍立她身后,已经不知站了多久,见她转头才行礼道:“主上已经醒了,贵妃要进去吗?”

  燕燕问:“什么时候醒的?”

  宫女道:“贵妃出来不久就醒了,主上听说贵妃在外面看景色,叫奴婢不要惊动贵妃,等贵妃问起,再请贵妃进来。”她看了燕燕一眼,又添了句:“主上也在等着贵妃一起用膳呢。”

  燕燕心底冷笑一声,也不说话,径直向内行去。

  耶律贤此时起来,正坐在案前批阅奏章,见了燕燕进来,笑道:“贵妃来了,摆膳吧。”

  燕燕正要开口,却被他抢了话,但见宫女们闻声鱼贯而入,很快就摆好了膳食。燕燕见他如此,知道他有意挡自己的话头,内心冷笑一声,挑了挑眉没有再说,只坐了下来,自己拿起筷子猛吃。

  她也是肚子饿了,且桌上大半是她素日爱吃的食物,虽然心中已经打好主意,但却也不想委屈着自己,反而吃饱以后,有的是时间说话。

  耶律贤一边暗中看她,一边也被她带着不由多吃了两碗。他素日体弱少食,觉浅梦魇,却是在燕燕身边,不知怎地,吃得也多了,睡觉也深了。

  他是知道燕燕性子的,此番她被圣旨强迫进宫,必是存了一肚子怒火,所以他有意将婚礼办得极为盛大,虽然册封的是贵妃,但一应礼仪都是比照着册立皇后略减几分来的。整整三天的疲累,果然将这个怀着满腹怒火的小丫头拖得呼呼大睡。

  他走到她的床前,看着她累极而睡,脸色红扑扑的。可皱着的眉头那样舒展不开,跟以前不一样了。

  不管怎么样,她在自己身边了,他得到了她。

  这么多年,他活得战战兢兢,活得如履薄冰,活得忍气吞气,活得人前人后不敢流露出真正的七情六欲,活得甚至许多次怀疑自己为什么还要继续忍受命运,还要继续在这种命运中煎熬下去。

  可是最终,长生天是公平的,曾经被夺去的一切,今天他又得了回来。

  第96章 帝国的婚礼2

  从今以后他是皇帝了,不必再压抑不必再苦熬,他想要的,都可以伸手去得到。

  想到这里,他不由在床边坐了下来,眼前的人,是他的妃子,他这短短的前半生唯一怀着极其强烈的心情想得到的女人。现在,她完全属于他了。

  刹那间,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找到了港湾,忽然间倦意涌上来。他站起来正准备为她放下帘子后离开,一股极为强烈的欲望却让他停下脚步,犹豫片刻,挥退宫女们。自己左右张望了一下,如做贼似地悄悄地放下帘子,和衣躺到了燕燕的身边。

  他的心在砰砰乱跳着,一时激动紧张,一时又觉得自己可笑起来。她已经是他的妃子了,他睡在她的身边,是名正言顺的事,为什么要这样自己恐吓自己,如做贼般胆小。

  然而他毕竟是心虚,是觉得理亏的,他知道若是燕燕醒着,他敢这样躺在她的身边,她会直接给他一拳的。

  他甚至早就想好方案,开始时要避其锋芒,要以柔情和水磨功夫去打动她,去消融她的怨恨,直至她放下心防。所以他甚至早就计划着,在头一个月,只是来探望她,逐步接近她,而不是这样直接就躺到她的身边。

  耶律贤掩耳盗铃地想着,反正她这时候睡得很熟,这三天三夜没休息好,以她素日的身体,估计起码得睡上五六个时辰才能够补回觉吧,所以哪怕有人睡到她的身边,她也不会知道的。而等她起床前,他就已经避开了。到时她哪怕知道了,他人不在眼前,也可以躲过这一场后果吧。

  他知道这样想很不理智,是在自欺欺人,可是他却意外地不理智、不克制,让自己沉缅下去,贪图这一晌的温暖,贪图这一晌的平静。

  然而,应该面对的,终究还是要面对的。但见燕燕用完膳,他不由地提高了警惕,防着燕燕忽然翻脸。

  但是燕燕却没有翻脸,只是静静地坐着,也没有说话。

  令人难堪的沉默过后,耶律贤终于还是挥退手下,开口道:“燕燕,你若有气,就对着朕发出来也好。”

  燕燕却忽然笑了起来:“君臣有别,臣妾怎么会对主上发脾气?”

  耶律贤怔住了:“燕燕,你……”

  燕燕站了起来:“主上今天要在臣妾这些临幸吗?那臣妾就侍候主上。”

  耶律贤看着燕燕冷漠的眼神,有些不安起来:“燕燕,朕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是朕相信你会是个最好的皇后。你我如今已经结为夫妻,自当荣辱与共、忧戚一体。”

  耶律贤自问这话说得句句真挚,出自肺腑,但燕燕的表情却是漫不经心地:“是,主上说得是。”

  耶律贤轻叹一口气:“燕燕,朕自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已经认定你为伴陪我终身的女子。我知道你现在还未必能够完全接受朕,不过不要紧,朕会等你。”

  燕燕忽然笑起来:“主上说什么就是什么,臣妾听着就是了。”

  耶律贤不想自己如此真心剖白,换来的是她这样的态度,不由又气又伤心,上前一步握住燕燕的手道:“燕燕,你不是这样的人,何必作出这样的态度来?”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天不怕地不怕,有什么说什么;我更记得,那一次只没出事,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是你依约相候,不离不弃,让我感觉到这人生终于还有一丝温暖……”

  他没有自称“朕”,而是说“我”,他希望自己这份心意,能够软化燕燕。可是还未等他说完,燕燕便冷笑一声,将自己的手从耶律贤的手中抽了回来,退后一步,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礼:“当日明扆皇子以诚意相交,燕燕从心意而相待。如今主上以皇权而下旨,燕燕奉旨而行。主上若有不满,敬请下旨,妾身当奉旨而行。”

  “奉旨而行”这四字如同重拳打在耶律贤的心口,他心中大痛:“你、你竟如此看我?燕燕,是不是不管我做什么,对于你而言,都已经毫无意义了?”

  萧燕燕嘴角一丝讥讽:“主上求仁得仁,燕燕何敢言语?”

  耶律贤被她激得上前一步,口不择言地说:“那么,朕要你侍寝,你也是奉旨而行了?是不是你和韩德让早有情爱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了?”

  燕燕冰冷的表情也被这话气得脸上一片赤红:“你——”她胸口激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忽然一笑:“是,我不在乎。进宫之前,我父亲还特地让萨满来教我男女之事。萨满婆婆说,其实这种事,本来就没有什么关系。以前我们在草原上,牧马放羊,牛羊交配,万物繁衍,天生天长。把牛马羊都能做的事,当成刻意炫耀或者挟持的东西,岂不可笑?”

  耶律贤听在耳中,只觉脑中神经似要断裂,他扬起手就要打下去,然而看到燕燕满不在乎的表情,最终却反手打在自己的脸上,愤然道:“是,这一掌朕是代你打朕的,是不是?你还要怎么样才能满意?朕爱你的心错了,朕要你的方式错了,朕和你在一起是错的,可事已至此,你想怎么样,告诉朕啊!”

  燕燕张了张口,想说,你放我出去,放我和韩德让在一起。然而,话到嘴边,她咽了下去。

  她已经不再天真,事已至此,岂能倒转?纵然此刻耶律贤已经崩溃,纵然她的内心已经如烈火焚烧,可是她却不想再多说下去了,只是敛袖施了一礼,道:“主上说笑了,一切自当由主上乾纲独断,臣妾哪有什么意见。”

  耶律贤捂着心口,忽然惨然一笑,笑容中有绝望更有冷酷:“燕燕,朕知道你的心意了。可是……”他忽然低声冷笑:“朕既然要了你,就不会后悔。江山是朕的,你也是朕的!贵妃,你好好安歇吧,朕还有公务要忙,就不留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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