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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老阿妈忙把燕燕搂在怀中:“不哭不哭,闺女,不哭啊!都是他们不好,不怪你,不怪你。你这孩子,怎么能一个人跑出来呢,家里人得多担心你啊……”

  天黑了,老阿爸上了奶茶面饼,燕燕此时在老阿妈帮助下清洗了血污,换上了带出来的衣服,她也饿得急了。从早上出来就没吃没喝到现在,顿时吃得狼吞虎咽,一不小心就噎着了。

  两人见她吃饱了,方问她从哪里来,欲去哪里。燕燕哪里肯说实话,只说自己要去幽州。老阿爸大吃一惊,劝道:“幽州在打仗啊,姑娘,你可不能去!就算你喜欢的小伙子在幽州,你也不能冒这个险啊!”

  燕燕却异常坚决地道:“不行,我去幽州有急事,如果迟了,很可能……很可能我家里人就要遭殃了。大叔,我明天就要走。”

  老阿爸弥里吉却摇头坚决不同意:“不行,你还伤着呢,幽州又这么危险。我看啊,明天我就送你回上京。”

  燕燕不说话了,眼睛却在骨碌碌转着。只是她再有意,此时又伤又累,也是没有办法的。当晚睡着的时候,还是因为疼痛而无法入眠,最后实在熬不住睡着了。一觉醒来,正准备悄悄溜走,却发现日已西斜。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一觉就睡了这么长的时间,不由得傻住了。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在这对老牧民的帐篷里头过了一夜,或许是年轻力壮,或许是她携带的伤药甚好,这一夜过去,她已经觉得伤口没这么痛了,整个人的体力也恢复了许多。于是更不迟疑,第三日清晨,她便悄悄起身,拿起随身的包袱,悄悄走出帐篷,解下拴在柱子上的乌云盖雪。

  燕燕取下金制的耳环和发钗,挂在帐篷帘子上当作谢礼,牵着马悄悄离开了。走了一段路,她才骑马而行,直奔幽州而去。

  她此时一路疾行,便不敢再走官道,避开驿站,一直到了天黑,才发现一件事,就是自己这一晚,竟没有住宿之所了。虽说草原儿女,随处是家,但燕燕毕竟是个小姑娘,虽然时时筹备着做游侠离家出走,包袱打了无数次,终究这次出走用上了。但缺乏真正行路的经验就导致此时此刻,她连搭个帐篷毡庐的东西都没带出来。太阳西斜的时候,她还信心满满地以为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够遇上下一个牧民的帐篷,可惜这次运气不好,一直到月上中天,还是前后左右皆是一片草原。

  无奈之下,她只得找了一处山坡避风处,拿树枝叉在地上,厚斗篷盖在树枝上,搭了个最简易的避风小毡庐,这边拾了些干树枝烧着烤火。

  月圆之夜,草原上风吹着呜呜之声,显得格外瘆人。燕燕坐在火堆边,惴惴不安,一阵风吹过,让她感觉遍体生寒,双臂搂成一团,水囊的水在夜晚格外地冰冷,又不好用革囊烤火,翻翻口袋,翻出几条肉干来,愁眉苦脸地啃着。肩膀又疼痛起来,但这时候也不好自己换药。

  夜风吹拂,燕燕仰头看着月亮,只觉得自己格外凄凉,倚着熄灭的火堆,渐渐睡着了。黑暗中,似有沙沙的声音传来,远处有闪着幽光的眸子在走近。忽然身边的马尖啸一声,不停地挣着被捆住在树上的绳索。

  燕燕骤然惊醒,站了起来,却发现火堆熄了,而马在不安地嘶叫,踢动。燕燕一转头,忽然看到了两双绿油油的眼睛,她不由得惊叫一声,腿一软差点跌倒。她意识到了什么,踉踉跄跄地准备往系着乌云盖雪的树跑去。说时迟那时快,她刚有动作,便见黑暗中一道身影扑来,她甚至来不及拔刀,只能拿撑着斗篷的树枝一挥,恰好挡了那狼一下。

  情势危急中,忽然听得远处有人在叫:“燕燕,燕燕……”

  燕燕一怔,恍若梦中,不由得失声叫道:“我在这儿。”

  只是夜风呼啸,她这一声叫喊,还不如马嘶声传得远。

  忽然听得远处马蹄声传来,号角呜呜,一支火箭自远而近,射到附近高过一丈的树干上,顿时燃了起来。狼性本狡,又是最怕火的,也是燕燕受了伤,那血引来了狼,幸好危急关头,有援兵赶来。

  燕燕惊魂甫定,却见远处又一支火箭射来,亦是一丈以上,这两箭相距较远,但却也照得这一片地方亮了起来。那狼见了火,又听到号角之声,眼见这顿饱餐吃不成了,又有所不甘,正低吼不已。

  此时一骑远远驰来,叫道:“燕燕,可是你吗?”

  燕燕高叫:“德让哥哥,是我,是我!”

  她这一分神,那狼顿时扑了上来,却是一箭飞来,正中狼腰。燕燕惊魂甫定,那骑闻声迅速驰近,正是韩德让。他驰到近处,跃下马来,急道:“我刚才似乎听到了狼吼,你这里有狼?”

  “德让哥哥——”燕燕只觉得这一刻恍若梦境,直扑到韩德让怀中,颤抖不已,好一会儿才哇地哭了出来,“徳让哥哥,徳让哥哥,我还以为自己要没命了。”

  韩德让忙抱紧她,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

  忽然他身子一转,左手一扬,燕燕失声惊叫,却原来那狼中了一箭,还有另一只狼潜伏着忽然扑出来,韩德让只来得及拿手一挡,已经被狼咬伤了左手。

  韩德让忍痛右手挥刀,斩下半只狼头来,幸好这会儿也只有这两只狼,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又恐引来更多的狼群,于是解了乌云盖雪的绳子,两人共乘一骑,牵着韩德让的马,迅速驰离。

  一直驰了甚远,直到有水源的溪水边,这才停了下来,燕燕忙着为韩德让的手清洗伤口,吸出毒来,又用药包扎好。这才问起韩德让是如何正好于此时赶到的。

  原来韩德让受胡辇之托,带了几名侍从,连夜出了上京,一路急赶,这边又分派了几个侍从,在每个驿站打听。果然之前的驿站都没有异动,但却有几个驿站,见过与燕燕相似的男装之人。

  过中京的时候几乎每个驿站都能够见着燕燕的行迹,过了鹿儿峡馆之后,却再没有燕燕行踪。仔细打听之下,却在牛山馆打听得太平王的信使似乎受了伤。但换药之后,就急忙上路了。

  韩德让便料定燕燕在这两个驿馆之间伏击过信使,但信使只是有一人受伤,显见燕燕计划失败,心急如焚,不知道燕燕究竟怎么样了。此时再去挡截信使已经是赶不上了,只得令侍从信宁连夜赶往幽州,先去通知韩匡嗣与萧思温,自己带了几名侍从,在这两个驿馆前后分头搜寻。

  幸而那次萧思温因为头下军州送了一批好马,自己留了几匹,又送了一些给亲友,韩匡嗣府也分到了几匹,他这一匹还是燕燕精挑细选,恰与乌云盖雪是一起驯养的。燕燕后来亦是常骑着乌云盖雪来找他,每每也与他这马系在一起。因此韩德让忽然想到“老马识途”之说,心中一动,便放开自己所骑之马,任由那马自己去找。也是他运气好,刚到附近恰好乌云盖雪狂嘶不已。这声音人听不到,马却能够听到,韩德让那马便朝着这个方向疾奔。驰得近了,韩德让亦是听到狼吼,想起狼最怕火,怕马赶不上,忙取了两支硫黄之箭,抬高了箭头,朝那方向穿空射去,终于将狼阻了一阻,这才得以救了燕燕。

  燕燕听完经过,方觉后怕,倚在韩德让身边,低声道:“德让哥哥,若是你迟来一刻,可得到狼肚子里来找我了。”

  韩德让知道她受了伤又受了惊吓,见她神情可怜,一肚子责备的话都咽下了,只摸摸她的头道:“现在已经没事了。”

  燕燕默然,她沉默得让韩德让都不习惯起来,问道:“你怎么了?”

  燕燕幽幽地道:“德让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烦人?”

  韩德让笑道:“怎么会呢,燕燕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

  燕燕终于忍不住哭了:“可我一直做错事,一直闯祸,一直连累你。”她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尽在韩德让面前做错事,惹是生非,几乎没有几次能够给他一点好印象,还一直连累他为自己收拾烂摊子。她越想越是羞愧,更觉得自己不敢面对韩德让,扑在他怀中大哭。

  韩德让知道她这时候心理已近崩溃,只能不断温柔安慰:“燕燕,这不能怪你。其实,你能够想到挡截信使,并且当机立断抓紧时间出发,终于成功挡住信使,这说明你的判断没错!”

  燕燕哭泣着:“可我并没有挡下信使,反而打草惊蛇,让自己受了伤,还连累你受伤……”

  “那是因为,你毕竟还是个孩子,你不懂政治的残忍和无情。你挡截信使,却不忍杀人,所以被别人反击。燕燕,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孩子,不应该去直面死亡,更不可能冷血杀人,这不是你的错。

  燕燕坐起,抹了抹泪,倔强地说:“可我失败了,连累了这么多人,这就不可以用我无知、我不是故意、我没有错来辩解了。”

  韩德让意外地看着燕燕,燕燕问他:“你看我做什么?”

  韩德让轻叹:“我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也有这样的认识。”

  燕燕倔强地说:“我毕竟是萧家的女儿,大辽建国这么多年,经历过多少次皇位更迭,包括后族,也会被卷进来的。我们从小就听过爹讲这些故事,可我……一直当它们是故事,直到现在才知道,它们并不只是故事,而是真事。”

  韩德让轻叹:“燕燕,你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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