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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乌骨里夺了她手中的案卷,嗔道:“你不是已经将文章交给爹爹了么,还看什么看!”

  “是啊,我是交给爹爹了,可我觉得这个案例很有意思,所以跟爹爹说,我还要继续把这篇文章写下去,爹爹还夸我呢!”

  乌骨里看了看手中案卷,卷首上一行大字写着“国朝诸礼”,其后下缀小字“韩知古”,便觉得发现了什么,窃笑:“哼,说得好像你真的变成乖孩子一样,我看啊,你看这个不是为了得爹爹夸奖,是为了得你的德让哥哥夸奖吧。”

  燕燕恼了,扑上来抢:“你胡说,你还给我!”

  两姐妹打闹了好一会儿,胡辇悠然坐着,看着这两人闹得差点连马车都翻过来,却也不去阻止。两人闹腾够了,这才喘着气去整理衣服,对着镜子看看头发全乱了,又叫侍女们上马车来重新梳头,又双双手拉着手,一起下车骑马去了。胡辇这才拾起燕燕丢下的案卷,看了起来。

  而此时燕燕和乌骨里已经骑在马上,放马奔驰了。

  一年就一次春捺钵,可要好好玩玩,有什么事,都先放到一边去吧。

  所谓“捺钵”是契丹语,意为行营,后指皇帝为保留先族游牧习惯﹐四时转徙的政治行为。辽国此时实行南北面官制度,虽然在南方已经借鉴汉人官制由南面方行治理州县、掌管财赋、分领汉军等职权,皇帝居中而治,但在北面,仍然保留着部族习俗,皇帝为了加强控制,定时巡查,令部族、属国拜见,即时处理宫帐、部族、兵机、群牧之政。“捺钵”这种行营的本义也被引申为皇帝的四季渔猎活动,合称“四时捺钵”,有“春水秋山,冬夏捺钵”之称。

  这种习俗,与传统王朝皇帝行古礼进行亲耕、春祭、南巡、北狩等亦有相似,用祭祀和接近旧俗的生产方式,取得亲民的效果和控制的加强,如此会宴、演武、交流、理政等,一直待上两三个月后,方才回京,或者直接拔营进入下一季捺钵。

  自上京到长春州,皇帝行营一路行来,绵延数十里,走走停停,中间更要与沿途前来迎候的部族联欢,再带上这些部族一起上路,自然是走得极慢。然而四季捺钵本就是沿习旧俗,四处为家,又不是大军奔袭,走得快走得慢也没什么区别,本来就是游山玩水罢了。

  一路上燕燕与乌骨里、耶律仙河等一拨小伙伴呼啸来去,赛马比箭,祸害着黄羊小鹿,终于到了长春州的鸭子河畔。

  待各部族首领和臣属小臣君王到的差不多了,就举行头鱼宴,此时河面冰层渐消而未消,凿冰钩鱼,将头一批鱼最大的献于皇帝,烹杀饮宴。

  等到河水冰层全消,鹅雁飞来,在河边击鼓惊飞雁鹅,然后放飞海东青擒捉天鹅,皇帝以所得头一只天鹅献庙祭典,再开盛宴。

  其实,这就是旧族遗风,各部族在一起饮宴相聚,增进友谊,交流情感,甚至是借着这种相聚,让各自部族的少年儿女们游猎玩耍相识相交,结成姻缘。同时,借着赛马、比箭、斗猎等游戏,也将下一代年轻人的能力展示,借此序定强弱,优胜者渐成核心,本事差的也就自动把自己调整为服从、跟随的定位。

  老人们热衷的是头鱼案、头鹅宴,年轻人更热衷于其后的瑟瑟礼。

  瑟瑟礼原为遥辇氏第四任可汗苏可汗设立,在春天举行射柳之仪,一则为祈雨,二则为比试子弟的武艺。正日之前,先立百柱天棚,令巫祝祀雨,及正日时,由皇帝与宗亲以及重臣行射柳仪,次日遍植柳树,并在所植的树前面摆上黍子、稗等祭物,再由皇帝以及皇后祭东方,由各族子弟射柳比赛。这三日内如果有降雨,则第三日奖赏掌仪之人,如无雨则用水泼掌仪之人,再继续行祈射之仪。

  对于年轻的贵胄子弟们来说,瑟瑟礼第二天的比赛,最有吸引力,这不只是比赛,在射柳比赛上的名次高下,会直接影响他们在郎君军中的地位高下。所谓郎君军,就是由皇族贵族子弟们所组成的军队,这些子弟在一定年纪会进入军队,建立军功,逐次升迁,直至进入各级权力部门。每年的射柳大会,也成了他们对于权力追逐的第一步。

  射柳大会这天,燕燕一大早起来,打扮好了,就急忙出了营帐,正撞见也已经打扮一新的二姐乌骨里。

  燕燕做了个鬼脸,笑道:“二姐,你今日也起得好早啊。”

  乌骨里见了她出来,白了她一眼:“我自然是为了看着你,免得你再闯祸。”

  “省省吧,难道不是你自己想玩?”

  乌骨里鬼鬼祟祟地看了看,对燕燕低声说:“咱们赶紧走吧,省得大姐出来看到,又拘着我们。”

  这两人单独相处的时候吵闹不休,但背着父亲、姐姐联手做一些不守规矩的“坏事”时,总是特别合拍特别默契,燕燕忙点头道:“对极,咱们走吧。”赶紧跑去马厩,咯咯笑着上马,正欲前行,忽然听得有人道:“你们两个去哪里?”

  两人一回头,吓了一跳,却见胡辇骑着马,笑吟吟地站在不远处。互相看了一眼,吐了吐舌,知道这次跑不掉了。她们自然是知道大姐的厉害,乖乖地一声不敢出,被胡辇数落半天,垂头丧气地随着胡辇一起,跟着大拨侍从,去了百丈天棚。

  百柱天棚东南已经整齐地种着两排柳树,柳枝上系着蓝、白、黑等九色彩线。女巫正在中央进行祭祀,两边弟子侍者们围成一圈,隔绝旁观的众人拥挤。

  燕燕好奇地举目看去,但见香案上以精美的礼器摆放着酒醴、粮食等物以为贡品,那女巫的脸上画满符咒样的纹路,喃喃祈祷:“上天之子佛及菩萨大君、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之神位。今敬祝者,聚九家之彩线,树柳枝以牵绳。举扬神箭以祈福佑,以致敬诚。绥以多福,承之于首。介以繁祉,服之于膺。千祥荟集,九叙阜盈。亦既孔皆,福禄来成。神兮贶我,神兮佑我……”

  她又唱又跳地过了半日,才算祈祷完了,便派人将柳枝上的九色彩线解下,先献以皇室女眷,再由侍者们分发给周围的贵族女子,谓之“神锁”,系于手腕上,以求得柳树之神的保佑。

  柳树依水而生,契丹人的祖先在草原上放牧时,找到柳树就意味着找到了水源,部族就有了生存和延续的源泉。所以才会每年春天祭祀柳树,感谢佛立佛多鄂谟锡玛玛赐予生命,保佑信徒子孙繁茂,家宅平安。

  胡辇站在前头,接了侍者从托盘里奉上的三条彩线,招呼妹妹:“燕燕、乌骨里,过来换锁。”

  乌骨里伸出手,手腕上正好有一条蓝色彩线,胡辇将蓝色彩线解下,重新换上一条,将换下的彩线放到侍者托盘上。

  燕燕亦伸出手让胡辇系上彩线,好奇地道:“大姐,原来你以前带给我的神锁是这里来的。”

  去年这时候,她早跑去射柳大会了,最后是胡辇替她换的神锁。但因为神锁最好不经俗人手,且解下的神锁,还要挂回柳枝上祭祀,三日后再由本人亲自取回收藏。所以今年胡辇这才押着两个妹妹亲自来接,叮嘱道:“三日之后不许乱跑,还要来这里取回旧神锁。”

  燕燕有些不耐烦,但不敢违了姐姐,只得耐心等胡辇说完,问过此处已经无事,这才赶紧跑远了。

  §第10章 射柳之争

  此时射柳之场,已经遍插柳树,先将柳枝插入土中,再将迎着众人的一面削皮露出里面的白色树干。辽穆宗带着群臣正于高台观望射柳大赛,女巫端了神锁上来,请皇帝与群臣换锁。君臣们便在服侍下换了手上的彩线,因这日皆是各家郎君下场,便笑着述起家常来。

  “这次射柳不知又有几个少年英才脱颖而出?思温,你看好谁?”

  萧思温正在想着一早胡辇就派侍女来说去看着两个幼女的事情,听了皇帝的问话,忙回过神来:“臣觉得个个都好。”

  太平王罨撒葛却笑着同韩匡嗣点头:“听说这次匡嗣的儿子也下场了?”

  韩匡嗣忙谦逊地说:“小孩子嘛,凑个热闹。”转而对萧思温说:“听说这次后族的达凛郎君也下场了,德让如何能与他相比。”

  萧思温却笑道:“德让去年已经夺冠,我看达凛也未必是他对手。”

  穆宗听了这话,转头问罨撒葛:“达凛是哪一房的?”后族三房,各有人才。听韩匡嗣这话,似是萧思温这一房的。

  罨撒葛亦这么想,看向萧思温求证道:“思温宰相,是你这一房的吧?”

  “是我叔父述瓜的孙子,述鲁列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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