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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夏侯熙的震惊并不在她之下,室内空气也仿佛凝固了。他心头茫茫然,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大约是想喝口茶压压惊,但手刚举起茶盅,就洒了一地。

  骆英奇看在眼中,他是过来之人,自然能体会徒弟的心情。当年,自己得知云清霜的母亲患上早衰症又没有办法拿到解药后,那种深重难言的悲痛和绝望,胜过肝胆俱裂。如果可以的话,他宁可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久久听不到夏侯熙的回应,骆英奇担心的唤道:“熙儿,熙儿。”

  夏侯熙如梦初醒,但神情依旧木然。

  骆英奇长叹一口气:“事到如今,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的同你说了吧。”他停顿片刻后复道:“事情要从十几年前说起。”

  窗外的云清霜此时已缓过气,微露苦楚笑意。

  “十几年前,我下山历练途中遇到了清霜的母亲。”骆英奇双目紧闭,浓眉紧锁,好似是在努力回忆那段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刻骨往事。

  夏侯熙虽早已在师傅的手札上了解了这段过往,却没有想到,那名令师傅直到现在仍然无法忘怀的女子就是云清霜的母亲。

  同样,云清霜对这段旧事并不陌生,但由骆英奇亲口说出,感触更多一些。

  骆英奇扯出一抹极淡的笑,近乎苦涩,“……从此以后心里再装不下其他的女人,我只能辜负雨婵。”

  乍然听到这个名字,云清霜黯了颜色,没想到娘亲毁在她手里,她这个做女儿的也没能逃过。

  夏侯熙心中感怀,师傅和薛雨婵之间纠缠了这许多年,也不知是谁负了谁。

  “……那烈性毒药原本是为我准备的,却被清霜的母亲误服。”骆英奇无言悲叹,悔不当初。

  夏侯熙忍不住抬头问道:“师傅,薛前辈明知这药其毒无比为何还要害你?她难道……”他及时住了嘴,这毕竟牵扯到师傅的私事,他身为徒弟,不好过问。

  这同样也是云清霜心头的疑问。她垂眸沉思,没有注意到柳絮唇角撇起那一抹轻蔑的笑。

  骆英奇眼中滑过一丝深深的阴霾之色,“她是要这毒来牵制我,她说,只有如此才能困住我,我才会心甘情愿的陪她一生一世。”

  柳絮唏嘘不已。

  云清霜浑身一颤,好一个心肠歹毒的女子。随即又为她悲哀,她费劲心机,也留不住一个心早就不在她身上的人,何苦呢。

  骆英奇淡淡苦笑,很快敛去笑容,神色森然,“我求雨婵交出解药,甚至许诺同她成亲,只要她答应救清霜的娘亲,逼急了她才说出真话,早衰之毒没有解药。”

  这点云清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师傅柳慕枫在医术造诣上亦有小成,但始终没有办法配出解药。

  可是这和云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针之毒又有什么关系?

  骆英奇终于说出他们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戾气渐深,“我恨她心狠手辣,一怒之下,一把火烧了她的炼药房,毁掉她炼制的所有毒药,以及解药。如果早知道她会下手害清霜,当初就不会这样做了。如今悔之晚矣。”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夏侯熙已恢复了往日的沉着,他略一思索,冷静道:“师傅,薛前辈对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答应见她一面,她断不会拒绝替清霜配置解药。”

  骆英奇摇了摇头,敛紧了眉,“她师傅过世的早,只传了她制毒之法,却来不及传授她解毒的方法。”

  柳絮扬唇漠然一笑,猜不透此刻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云清霜神色恍惚,心已凉了半截。但随即想起的一件事无疑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她能想到的,夏侯熙自然不可能忽略,很快他回道:“师傅,穿心跗骨针并非无药可解。当日若不是薛前辈阻挠,怪华佗前辈已经替清霜解了毒了。”

  “熙儿,你可听说过南枫国慕容世家。”骆英奇的声音好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渺又深重。

  夏侯熙骤然一惊,“莫非……”

  “对,”骆英奇迅速接道,“薛雨婵便是慕容馨雪唯一的传人。”

  内室里骤然静得如一潭死水。夏侯熙颓败的跌坐椅上。慕容世家所下的毒药,除了本门中人,谁能解得了。

  柳絮神色亦大变,她硬拉着云清霜偷听骆英奇师徒俩的谈话,本意只想挑拨云清霜和夏侯熙的关系,没想到会获知这段陈年往事,更没料到云清霜所中剧毒竟这般厉害。她生性凉薄,当下也不以为意,只以怜悯的眼光瞥她几眼,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

  云清霜面如死灰。

  南枫国的慕容世家,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是名门望族,亦不是武林世家,不在于内功正宗胜人一筹,也不是招式诡异自成一家,而是以毒名动天下。慕容世家擅使毒药,令江湖中人闻风丧胆、谈之色变。论你武功再高,中了慕容世家的毒,若没有独门解药或者独门心法疗毒,就只有等死一条路。正因为如此,很少有人敢同他们为敌。大约三十年前,自诩名门的江湖九大门派联手,各自派出数名数一数二的高手,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潜入慕容府,大肆围剿,使得慕容家满门在一夜之间尽数丧命。在清点尸首时发现,唯独缺了慕容家最小的女儿慕容馨雪,她因为白天出门玩耍迷了路,反倒因此保全了小命。她隐姓埋名,嫁入薛家,无人知道她过去的身份。直到后来九大门派陆续有人死于慕容氏的剧毒,这个秘密才逐渐被揭露出来。而慕容馨雪又在一次报仇行动中遭遇围攻,死于非命。留下薛雨婵和她老实巴结还被蒙在鼓里的父亲相依为命。骆英奇也是无意间在薛家看到慕容馨雪的遗物再联想到薛雨婵制毒的本领,才推测出她的身世的。

  慕容世家仅剩下薛雨婵一个传人,而她又不懂疗毒之法,当今世上,已无人能够救她的性命。云清霜顿觉万念俱灰,希望就如同五彩缤纷的泡沫,突然在眼前破灭,她所憧憬的白头偕老的绮梦终究成一场虚幻。

  思绪一点点的剥离身体,底下的话云清霜再也听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里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灵魂仿佛漂浮在半空。

  寂静无声的夜成了可怕的黑暗,似乎永无尽头。

  当黑夜在她身边悄悄消逝,她悄无声息的穿衣下床。一夜无眠,本该是混沌的思维此时分外清晰,也许真是注定的,她无法摆脱命运的诅咒。娘亲从前欠下的债,必须由她来偿还。

  从后山唤来了青骊马,云清霜毫不犹豫的跃上马背。事已至此,她留在这里再无意义,终日相对,只会徒惹伤悲。刚要扬鞭起行,一只手毫无预警的压在了缰绳上。

  “师姐,你这是要去哪里?”穿戴一新的柳絮,嘴角挂一丝浅笑,眼波悠悠流转,语气太过平缓,令人产生一种错觉,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云清霜沉声,眼底闪过一丝痛色,很快被冷漠所取代,“师妹,你又何必惺惺作态,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柳絮面不改色,从容淡定,反唇相讥道:“师姐行事素来有主见,又怎会受我这个做妹妹的干扰。”

  云清霜鼻端酸涩,满腔的苦闷难以排解,被柳絮这么一激,立时就要发作,到底自小便忍让惯了,到嘴边的冷嘲热讽生生的给憋了回去。“松手,”她冷淡道。

  柳絮挪开手,眉目间笼罩着淡淡的阴影。

  云清霜轻夹马肚,有一人比她更快的拦在身前。抬头,正是夏侯熙,他一脸不解,目光隐隐探询。

  云清霜面色微泛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大哥。”

  夏侯熙负手而立,沉默的看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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