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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八


  程驭死后,刘秀的疗程中断,之后只得按照太医的固本保元的方子来调理,但效果明显要弱于前段时间。我担心刘秀这次的中风之疾没法得到根治,留下不必要的后遗症,因此日夜忧心忡忡,刘秀却是非常乐观,时常反倒过来安慰我。

  刘秀大病初愈,下令修葺蔡阳旧宅。五月初一,正当旧宅修整完毕,刘秀带着一干人等准备从传舍搬回老屋居住时,颍川郡出现了千古难见的奇观。

  上古传说,有凤栖梧。颍川并不多见梧桐树,却不曾想竟当真招来了凤凰。

  当我见到那只高约八尺的硕大凤凰的时候,险些喷笑出来。庄光花费了百人的工时,按他的意愿造就了一只“假凤”,整体构架为木造,上覆五色彩羽,用木轮推动而赖以行走——整个构造的基本原理其实和我当初设计的木轮轮椅没太大区别,只是在外表的塑造上更耗费财力、物力、人力。

  借庄光的口吻说一句,这只凤凰根本就是用钱堆出来,不过他不在乎钱,因为幕后出钱的人不是他,而是我大哥阴识。

  这只人造凤凰自然不可能给人近观,所以每当凤凰现身,庄光便会使人放飞事先抓捕的各类禽鸟,据闻当时情景,天地为之色变,成千上万的飞鸟绕凤起舞,鸣啼不止,数目之众,黑压压的覆盖了一顷之地。

  颍川郡离南阳郡不远,等到这个消息从颍川传到南阳时,有关于凤凰莅临的传说恰好到了尾声。在一些无知百姓的熏染下,凤凰的出现被描绘得更加绘声绘色,大家都说此乃祥瑞之兆。

  刘秀听闻后也甚为喜悦,他本是迷信之人,自然对这种祥瑞征兆、上天预示是确信不疑的。

  凤者,鸾鸟朱雀也。凤凰既出,顿时轰动整个河南,随后各州各郡皆有使者前来觐拜。自刘秀推出度田令后,各地时有叛乱扰民,民心动摇。刘秀因此采用了一种缓和的手法,下令鼓励叛乱民众互相检举,只要五人中有一人检举揭发,则可以抵消五人的罪行。而对于那些曾经畏怯、逃避甚至故意放纵乱民的官吏,则一律不追究当初的责任,既往不咎。

  各地乱民内部因此产生内讧,官吏们也全心全意的开始征剿平乱,汉廷又有了新的朝气。

  从整体而言,虽说刘秀对于度田令最终采取了息事宁人的退让态度,但终因他强悍酷罚的手段,综合朝廷内部的整风、尚书台架空三公,君主权利凌驾于朝臣,大权在握等各种因素,刘秀一手推行的这场变革终于也使朝廷内部格局有了崭新的气象。

  “我想好了,小公主的名字就叫刘寿,取其长寿之名,希望陛下能福寿绵长。”

  刘秀并不大在意,在儿女的名字上,他总顺着我的意,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只是这一次,庄光提出他的独到见解:“不如换个音同字吧。”

  “哦。子陵有何高见呢?”刘秀对于庄光肯停留在蔡阳半月未去,甚是高兴,平时说话的语气对这个脾气孤高狷傲的同窗老友也总添了几分讨好。

  然而我却心如明镜,庄光心中自有主见,绝不会因他人意愿而更改自己的决定,他最终还是会选择离开,永远不会跟随刘秀回到雒阳那个勾心斗角的朝政上。

  “这个字如何?”庄光书字于缣帛,笑吟吟的呈了上来,原来是个“绶”字。

  绶,乃是一种权利、地位的象征,与印玺同理。真难为庄光这样的方外之人能够想出如此妙字,刘秀喜上眉梢,我却在心底暗暗叹气。

  果然,等刘秀应允后,庄光站起请辞,这么突兀的决定让刘秀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只得出面解围:“程老先生的灵柩还是早日运回河北得好,这一路便有劳子陵了。”

  他终究不是我辈中人,无法强留,刘秀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虽心有不甘,却也无能为力。

  庄光临走那日,我奉天子令前往送行,一直送到程驭的灵车出了蔡阳,我的眼泪始终没有停过。

  程驭不仅死得冤枉,就连冤仇也无法得以伸张。仇家不是不可寻,只是目标太大,即使寻到了一时三刻也无法替他报仇雪恨。我憎恨自己的无能,对于这位救过我们夫妻的老人,唯有报以愧疚的眼泪。

  “回去吧。”坐到车上的庄光,眼中有种笃定。旁观者总要比我们这些当局者来得头脑清醒,“只是需得小心提防狗急跳墙啊。”

  我作揖,诚心诚意的道谢:“多谢你的帮助,如今河南人心归一,扶持我的人不会少于郭后,这全是你的功劳。”

  他捋须颔首,毫不虚心谦让:“有朝一日,位立长秋,莫忘故人便是。”

  我心中感激,承诺道:“故人之情,没齿不忘!”

  他哂然一笑,扬起马鞭喝了声,高声道:“告辞,不必远送!”

  我对着擦身离去的车尾再拜,忽然半空中有一团东西呈抛物线状扔了过来,不等我反应过来,纱南已身手敏捷的凌空跃起,接在手中。

  她随即将东西呈给我看,原是一方半新不旧的丝巾,像是家常用过的陈年旧物,染的色泽早已黯褪。丝巾打了结,里面还包了东西,打开一看,却是一尊木刻的人俑,约有一尺多高,头结巾帼,腰悬铜剑,衣衽飘飘,说不尽的婀娜英姿。

  这尊木俑刀痕十分陈旧,表面光滑,似乎经常被人抚摸。人俑的五官面容虽无法比拟真人相貌,然而那副身姿装扮却又是格外栩栩如生。

  正惊异间,滚滚红尘中被炎炎热风吹送,一个洪亮的歌声在空旷的四野中荡漾开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歌声撩人心弦,却终成绝响,连同那车辙卷起的漫天尘埃,一起消失于茫茫天际。

  §朱雀卷 第四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癫痫

  建武十七年五月廿一,建武帝御驾返回雒阳。

  盛夏的南宫,巍峨耸立的殿宇在阳光下安安静静的蛰伏着,车驾从朱雀门入宫,百官相迎。一行人绕过平朔殿、千秋万岁殿、中德殿、经章华门,一路到达却非殿。

  皇后携众静候在却非门,华丽的宝盖下,盛装打扮的郭圣通领着许美人,静静站在那里,纤细的腰杆挺得笔直,眼神却异常空洞的看着我搀扶着刘秀从玉辂上走下。

  从巡的皇太子刘彊以及其他皇子纷纷上前与母后行礼,我紧挨着刘秀站于阶下,面上维持着淡淡笑容,宝盖遮顶,挡住了烤人的骄阳。

  众卿在侧,我扶着刘秀踏上却非殿的石阶,远远将后宫的相关人等甩下。

  回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马上跑去见见我那个才出生没多久的小公主刘绶,分别将近两月,小丫头长胖了,抱在怀里沉了不少。抱着女儿,我感到了莫大的满足,之后刘京缠着我要我抱,我腾不出手,便让刘衡带弟弟玩。刘衡虽然才四岁,却非常有兄长的架势,把自己的玩具都塞给刘京玩,时不时的还教牙牙学语的弟弟唱歌。

  “明儿淯阳公主出宫拜祭宗庙,算起来这才是正式的受封礼,你记得替我准备一份贺礼,到时候免不了得去长秋宫贺喜。”一边哄着刘绶,一边关照纱南注意回宫后各项事宜,最近几个月过得太紧绷,让我倍感疲倦,一时间竟有点脑子不够用的迷惘,“我们不在宫里,皇后日常起居可有什么变化?”

  “打探过了,这段时间皇后的母亲一直待在宫里相陪,而且,绵曼侯郭况时常进宫问安,除他以外,还有两个人也总是一起跟着出入。”

  “是什么人?”

  “新郪侯郭竟、发干侯郭匡,这二人是皇后从兄。”

  我愣了下,不禁失笑:“还当她找了什么帮手,难道朝廷上无人了么?”

  “贵人可别小瞧了这两个人。不过,撇开这个,外人总不及自家兄弟可靠,有些事还是得靠自家人,朝廷上那些人哪个不是墙头草,哪边风大便往哪边倒。如今眼瞅着贵人得了宠,风头大涨,皇后要找心腹,自然少不得娘家兄弟帮忙。”

  “娘家兄弟。”我冷笑,“比兄弟,姓阴的难道还能输给她姓郭的不成?”

  纱南被我逗乐了,忍笑道:“是,这次贵人不是才从南阳带了一人回来么?”

  “你是说阴嵩?”对于这个阴识推荐的从兄,我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粗略的见过一面外,对他的性格、能力完全没有概念。我原本是希望大哥能到京城来帮我,不过这个可能性不高,就连阴就,大哥也不肯让他涉足官场。

  阴家人的特质啊,不管做什么都先顾虑明哲保身,为人低调到无法想象。

  “当啷——啷——”外间一阵巨响,似乎什么东西掉地上打破了,紧接着小宫女慌张的发出一声尖叫:“殿下,你做了什么呀?”

  我心里一紧,把手里的婴儿塞给乳母,急匆匆的跑了出来。

  只见刘衡站在原地,右手空握成拳,原本握在手中玩耍的木剑不翼而飞。室隅摆的一盏雁足灯却被打翻在地,灯油倾倒,火苗烧着了纱帷,一下便蹿起老高。

  宫人慌作一团,纱南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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