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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窦融的进退分寸,一致博得刘秀和我的好感,刘秀为此特意设宴款待,给予他同样最尊贵特殊的回礼。

  应该说此次出征的准备工作做得十分充足,进展也非常顺利。大军分兵数路,一起进攻陇山。刘秀命王遵写信招降牛邯,牛邯见了汉军这等阵仗,明白这要真硬拼起来,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于是献出瓦亭投降了。刘秀任命他做太中大夫,这一招忒好使,有了牛邯做榜样,刹那间隗嚣的十三名大将连同十六个属县,军队十余万人尽数归降。

  隗嚣在震骇之余,带着自家老婆孩子逃到了西城。成家那边的大将田弇、李育见势不妙,纷纷退兵至上邦。

  刘秀此次亲征,正如马援所料,几乎可说不费一兵一卒便轻松解除了略阳危机。

  庆功宴上,刘秀将来歙的坐席安置在诸将之右,以示犒赏,另外赐了来歙妻子缣一千匹。

  男人们在堂上开大宴,我和将士们的女眷另开小宴庆贺。论起关系,来歙的妻子也并非外人,来歙的母亲乃是刘秀的姑姑,来歙的妹妹又嫁给了刘嘉,这样亲密的关系,怎么绕都是亲上加亲的族戚,正是符合亲亲之义。

  说到亲亲,我便想起了郭宪,不知为何,虽然战事进行得很顺利,我却总是心有忐忑,难以真正安宁。

  不过……这也许跟我最近的身体状况有关。

  散席后,诸位女眷都走了,唯有来歙妻子留了下来,犹豫不决的打量着我。

  “夫人可是有话要对我说?”她比我大很多,有时候会觉得她不像姐姐,更像长辈。

  “你……”她吞吞吐吐,终于按捺不住的小声问道,“贵人已育一子二女,理应……理应有所觉察才是呀,怎么……怎么好像……”

  我抿唇笑了一阵儿,终于实言坦诚:“知道!自打离开雒阳,我的癸水便再未来过。算算日子,也有两个多月了。”

  她瞠目结舌:“那……那贵人还……”

  “夫人是个细致的人儿,方才我不过在宴上挑了些嘴儿,便被夫人瞧出了端倪。”我敛衽向她行了一礼,她慌得连忙扶住我。“行军在外,我不想令陛下分心,所以……还请夫人暂替我保密。”

  “可是,这……”她的视线滑至我的小腹。

  我幽幽一叹:“等到肚子大起来,遮瞒不过去再说吧。唉,这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说到这里,脸上不觉一烫。

  这个时代还没有有效的避孕之法,刘秀跟我欢好时又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基本上我生完孩子身体一恢复,两人同房不出三月,便会受孕。

  其实这次刘秀并非没有怀疑过,前几天他还曾用玩笑的口吻试探我,只是我不想他为了这事分心,所以撒谎蒙混了过去。

  她瞧我的眼神渐渐变了,怜惜中多添了一份敬重。我能明白那份敬重从何而来,同时也能体会这份敬重代表着何等沉重的负担。

  ***

  那场宴席后,刘秀封窦融为安丰侯,划了四县食邑。同时又封窦融的弟弟窦友为显亲侯,另外的五郡太守分别助义侯、成义侯、褒义侯、辅义侯、扶义侯,命他们仍复原职。

  汉军进逼上邽,炎炎夏日,单薄的衣衫逐渐无法遮掩我日渐隆起的肚腹,虽然我的精神状态颇佳,平日里坐卧起行并不曾受怀孕之累,然而当刘秀终于发现我隐瞒不告的秘密时,一向好脾气的他却因此动了肝火。

  他想将我遣送回雒阳皇宫安胎,我死活不肯,咬牙说道:“你在哪,我在哪……我哪都不会去,只要你留在这里一天,我便陪你一天!”

  刘秀下诏隗嚣,招其投降,然而隗嚣仍是执迷不悟,负隅顽抗。这一次,向来温柔的刘秀却狠心的下了诛杀令——阵前斩杀隗嚣的儿子隗恂,以儆效尤。与此同时,他命吴汉、岑彭带兵包围西城,耿弇、盖延带兵包围上邽。

  隗嚣被围困成笼中之鸟,只得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

  攻打隗嚣到了最后的紧要关头,整个夏天都耗在两军的攻防拉锯战中,眼看胜利在望,压在我心头的阴霾也终于稍稍放下。只要这一战能一举灭了隗嚣,收复陇西,那么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天子扬威之时。

  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大臣们还有何质词!

  转眼到了八月,这一日午睡小憩后,我依旧伏案整理着我的《寻汉记》,这些年不停的写着自传,记录着自己生活在汉朝的所见所闻,感悟的点点滴滴。迄今为止,这部手札已经累计二十余万字,所用简牍堆满了西宫侧殿的整整两间房室。

  写这东西没别的好事,倒是让我的毛笔字增进不少,也让我对小篆、隶书熟识良多。一开始我是不会写隶书,所以满篇大多数都用楷书简体字替代,到后来我会写的隶书字越来越多,字迹也越写越漂亮,我却反而不敢再用隶书写下去了。

  我怕刘秀看懂我在写什么,这部东西就和我的私人日记没什么区别,如果被他窥探到一二,岂不糟糕?所以写到后来,反而是满篇的楷书简体字。放眼天下,我想这部《寻汉记》除了我自己,再无第二人能读懂。

  写得虽多,但真正去读的时候却很少。更多的时候,它像是一种发泄,过往的十多年,是用血泪交织成的一部辛酸历程,翻阅的同时会让我再度品尝到心碎的疼痛。我其实是个很懦弱的人,所以只敢奋笔疾书,却不敢捧卷重读。

  午后有些气闷,我写一段发一会呆,脑子里回想着刘秀得知我怀孕隐瞒不报时,又惊又恼的表情,不禁心中柔情荡漾,长长的叹了口气。

  正咬着笔管发呆,尉迟峻悄没声息的闪身进来,躬身呈上一片木牍。

  我随手取过木牍,匆匆一扫,骤然间胸口像是挨了重重一锤,闷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

  抓握木牍的手指不自觉的在颤抖,我抬眼看向尉迟峻,他的脸色极端难看,哑声说:“已经查实,此事千真万确,祸乱发生得十分突然,令人措手不及。颍川以及河东两地的影士差不多时间得到的消息,想必要不了多久,陛下也会得到八百里加急奏报……”

  “啪!”木牍跌落案面,我撑着案角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现在总算知道为什么总是忐忑难安了,我一味的只想到收复陇西,剿灭隗嚣,想着只要此战胜,则百官平。不管之前官吏们对我的随驾从征抱有多大的怨怼和不满,只要战捷班师,一切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是我想得太天真,还是多年的安宁让我的警觉性大大降低?

  我怎会遗忘了朝政后宫的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斗争,比之战场杀伐,更为惨烈的事实呢?

  就在刘秀即将收复陇西之时,几乎在同一个时间,颍川郡盗贼群起,攻占属县,河东郡也发生叛乱。颍川郡、雒阳、河东郡,这三地几乎是在一条直线之上,颍川距离雒阳五百里,河东郡距离雒阳同样五百里。距离京都如此之近,且如此的巧合,同时发生祸乱,京师骚动,势在必然。

  “可查得出,幕后究竟是何人在挑唆?”错失先机,我现在能做的,仅仅是亡羊补牢。

  “还在查,但是……”他轻轻嘘气,“祸乱发生得虽然突然,却不像是临时起意,倒像是事先筹备好了的。如果真是这样,只怕我们很难找出疏漏,查到幕后之人!”

  我颓然的闭上眼,心底一片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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