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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情知此后来无计

  乾兴六年春,大胤南征军残部由呼延将军统领,帝子景臻为监军大举反攻,直插南诏国都河内,南诏国主于河内城中自刎献国,至此大胤版图上少了一个叫南诏的邻国,取而代之的则是剑南郡。

  ——《大胤纪年·边关纪事》

  万寿山上已是一片青葱,冬雪消融化作一汪春水,这几日景臻凯旋的消息已是传得沸沸扬扬,即便是在清幽的万寿山上,也时常能从那些僧侣的口中听得这样那样的消息,出了上回的事后我便一直留在了皇觉寺内,而段天枢在那之后也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在了我的生活中。我走过了黎明前的黑暗,我知道如今的我需要的也许仅仅是等待,等待紫宸殿里的那位偶尔想起我,等待着父兄的沉冤昭雪禅房内我盘膝坐于榻上,心中一遍又一遍的诵念着心经,日子就是这样一天又一天消磨在无尽的等待中,佛经之精髓并非我等凡夫俗子轻易便能参透,只是这样日复一日的诵念心境却是舒缓了许多,一个女人一生中最好的年华便是这样虚度过的吧,但相较于宫中那些如履薄冰的日子,眼下的这种等待又算得了什么呢?“阿弥陀佛!”禅房外只远远听得勿念大师一声低沉的叹息,勿念大师是出家人,而即便是皇上交待了他要好生“看管”着我,他也总是避得我远远的,今日不想却是亲自登门来,“青筠施主当是起身了吧,皇觉寺并非常人可以踏足之地。但来人自称柳毅,说是施主的旧识,老纳想着还是应当来知会施主一声的。”

  即便是清修的世外高人。也终是不免要受缚于尘世间地所谓皇命,听到柳毅的名字我却是心下不解。此人虽为醉梦楼的掌柜,大哥甚至也将凤凰令交到了他手上,而我们只不过在醉梦楼有过一次擦肩,从一开始便知他是喜攀高枝之人,此时又怎会找来了皇觉寺呢。况且此处耳目众多,依照赫连家今时今日地处境,我想不出任何他要来寻我的因由。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皇帝地妃子,寻常男子又怎轻易见得,更何况是在佛门清修之地,我凝神端坐于西殿内,大殿朱红色的木门紧紧闭着,窗棂上倒映出一个人影。殿内袅袅升腾的香烟没来由的令人觉得安定。

  “草民柳毅参见菀妃娘娘!今日前来不过是受人之托给娘娘带个信,有些话不草民不方便直言,娘娘只消看过这封信一切自然明白。”果然只见柳毅将一封信自门缝中塞了进来。我犹豫着终是狐疑的捡起了信,信封上熟稔地笔记。让我有一瞬间的窒息。那遒劲的笔迹是属于爹爹的,我很想知道这是不是我的幻觉。总念着一个人太久也许就沉迷其中了。

  菀郁吾儿,为父与乐恒一切安好勿念!望自保重。

  不过寥寥数语,至少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获得了爹爹的消息,只是如今的他又身在何方,大胤百姓眼中的“叛国罪人”境遇又会好到哪里去呢,我又怎能不挂念,我知道这一切都需要柳毅给我个解释,而这样一封书信又何以会落到他手上。

  我轻轻拉开木门,柳毅一直恭敬的侯在门外不曾离去,似是一早料得了我地召见,而此时的我也再顾不得避嫌,将他召进殿内。眼下我与他之间只隔着一张屏风,也幸得如此才不至在外人面前太过失态,我手中依旧紧紧攥着爹爹的平安信,生怕一松手一切又都消散不见,不知在何时眼角早已一片湿润。

  “既然你能来到这里,那么关于这封信关于你,是否应该给本宫一个解释呢?”我努力收拾好心情,噩梦并未结束,我知道自己要做地事还有很多,而我也希望能够将这件事的始末弄个清楚明白。

  “草民早前就已说明只是受人之托,想必娘娘不至忘记了一直随身带着地“十三鳞”吧,在醉梦楼被查封之后血杀武士们神奇失踪,据草民估计应当是被发配到了西关充当护军,而草民侥幸得以逃脱,也正是在这时候一个东越珠宝商人找到了草民,至于草民与那些东越人之间地交易菀妃娘娘想必也是没兴趣知道,娘娘只消明白草民绝不会加害于娘娘便是。那些东越人为何要如此向着娘娘草民不知,草民不过是要向娘娘透露个讯息,护国公如今身陷剑南关,要怎样做还望娘娘自行斟酌,但草民又听闻今日赫连府的女眷皆已回到府上,而被钦差自南疆带回地叶怀陵叶大人也是在今天被收押于提督府衙门,草民的意思娘娘自当明白,此地乃是佛门清修之地,如草民这般的人若是久留岂不玷污圣地,临行前还是要对娘娘道一声恭喜,草民不敢奢望日后娘娘还会记得草民……

  十三鳞?尹世哲?那个东越的使臣……我这才想起当日要项大哥替我破译的东越文,尹世哲在临走前将这条十三鳞水晶链赠了于我,而那些篆刻于锦盒内壁的东越文便是告诉我,他日若遇上什么难事,大胤的东越人见到此链便会鼎力相助。不曾料想在如此窘境,对我伸出援手的竟是异邦之人,此时此刻我不想去斟酌他的动机,既然已经得知爹爹和二哥是被困在了剑南关,我自是应当为他们做些事的,只是放眼京城我所能依仗的也不过是宁若与项大哥了,而他们两个又能够做什么呢?若是永郡王尚在京都,或者为爹爹的事还可出得上力。

  忽而想起柳毅最后那句话里的恭喜,方才一直不曾留意,赫连府上的女眷既然被特赦放归府上这是不是预示着什么,剑南关乃是南疆重镇,虽是要塞却并非大城,若说是谁人能在那里困住了堂堂护国公,剑南关总兵又岂有不知之理,而紫宸殿的那个人是否一早已洞悉了一切?又或者说从头到尾只不过是他导演的另一场戏?

  银月如勾,没来由的想起霜华那丫头,自水月庵前见过那样歇斯底里的她后,便再无任何她的消息,并非不想去寻了她回来,只是强留了她在我身边,除了满腔的怨恨我便是什么都给不了了,就放任她流浪吧,终有一天她会知道究竟什么对她而言才是好的,即便要后悔她也是她的命数。近来宫里也时常有人往皇觉寺走动,虽然只是送些衣裳什么的,但我情知那个日子必是离得不远了,若有问起菀妃的贴身婢女皆告之病故,也正因为这样我又一次见到了我的茗曦。

  纵然宫里已传了旨意恩准我可以不再抄写经文,但每日我却已形成了习惯必要来到大雄宝殿,虔诚的跪在释迦摩尼像前诵念着经文,既是为那些活着的人祈福,也是为了那些故去的人超度。此时此刻却想起了昔日那个冠绝天下,一朝将大权握在手中的女帝武后,依我今日的境遇是否与彼时的她有几分相似,只可惜我却没有她那样的才干同野心,我不过是想身边的人都安好,仅此而己。

  “菀主子忽的只听身后传来一个哽咽的声音,我怔在原地却不忍睁眼,害怕一切只不过是我的幻觉,直至我冰凉的手被握住,那种浓浓的暖意传遍全身,我努力在嘴角扬起一个最美的笑颜:“是茗姐姐啊,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名义上是主仆,但彼此早已将对方视为交心的姐妹,再次重逢不应当流泪的,茗曦再没有顾忌身份的差异而心疼的将我拥入怀中,而我轻轻依在她怀里时却是没来由地觉得委屈。被莫名其妙赶出皇宫时的无奈,被全德福逼着喝下毒酒时的无助,在这一刻只是化做肆无忌惮地泪奔腾不息。

  幸而大雄宝殿内平日就鲜有人走动。才不至令旁人见到这般失态的菀妃娘娘,禅房内茗曦仔细地为我梳理着已然凌乱的发:“此番遣了奴婢来皇觉寺是太后的意思。宫里也传回了霜华病故的消息,奴婢不知主子在这过得是怎样的日子,但终归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兴许就在明日了吧,奴婢定要再还给众人一个风华绝代地菀妃娘娘。”我能感受到她话语间的喜悦之情,而随着茗曦的到来宫里头的一系列赏赐也接踵而来。圆桌上搁着的那件绛紫色的礼服,正是我在封妃大典上曾经穿过的,甚至连那些平日里我时常佩戴的珠钗此回也一并被送来了皇觉寺,景桓的心思我是越来越不明白了。

  “那一日,当皇上一行回到宫中而久久不见主子归来,而也正是在那一夜,千波殿又来人将皇长子带走,奴婢实在是不知还可以为主子做点什么是奴婢没用,主子不在宫里地日子。奴婢便只好日日向苍天祷告保有主子一切顺利,得空的时候便往千波殿跑想要知道皇长子过得好不好。”不知有多久了,我和茗曦已经没有这样坦然的坐在廊下闲聊。往常这些再寻常不过地事,而今却叫我倍加珍惜。在这里度过的日日夜夜。若非一心还记挂着未凉,我不知还有什么可以支撑着我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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