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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清如朝秦观道了声谢,黯然走出了太医院,她不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三天,她只有三天的时间来查这件事。

  穿过垂花门,再走几步就进了西六宫的范围,正想得入神,一个人影从斜里走出来拦住了清如的去路,“如贵人留步,我家主子命奴才来请如贵人去宫中一叙。”

  日近黄昏,不知哪里着了惊,紫禁城的乌鸦扑扇着翅膀飞起,迎向夕阳下的古树,七月的风何以竟透着几分寒意!

  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一个幽灵般的身影出现在那里,随即又无声地离开。

  咸福宫。

  佟妃与悼妃同坐在紫檀木桌前,桌上放着几盆时令水果,俱是新鲜无比。佟妃徐徐剥着一粒葡萄,全然不受对面一直絮絮抱怨个不停的悼妃影响,剥净皮后递到悼妃跟前,“来,尝尝这快马加鞭从吐蕃运来的葡萄,现在可是新鲜着呢,要是过了今天就没那么好吃了。”

  悼妃也确实说得有些口干,便接过来放进嘴里咬了几下,随即皱着眉将籽吐在一只空的果盆里,“有些酸!”

  佟妃笑笑,命红绡端了水来净手,“只怕不是葡萄酸,而是妹妹你的心酸吧!”

  真是想不到,在众人眼中一直懦弱怕事,且又是姓博尔济吉特氏的悼妃居然会和佟妃走得比较近,与和她有着宗亲关系的皇后、静妃还有淑妃等人却形同陌路。

  “其实这也没什么,太后喜欢谁多一点,宠谁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们才是一家子啊!”佟妃伸着手让红绡拿软巾布擦干手上的水,脸上挂着盈盈的笑意,心中却不以为然,她素来瞧不起悼妃那没胆又没本事的蠢样,要不是看在她还有些利用价值的分上,她才懒得应付呢。

  “哼!”悼妃冷笑一声道,“什么一家子,太后她哪儿还会记得我,皇后她们虽说不得皇上欢心吧,可至少还有太后在上面撑着,怎么着也出不了事,可我呢,我进宫这么久她就从来没怎么拿正眼瞧过我。这次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交给一个外人去做,还赐了朝凰金令给她,对个外人居然比对我这个侄女还要好,我看太后她真的是老了!”

  大抵是太久没找人聊聊,心中堵得难受,所以连有些不该说的话也溜嘴跑了出来。莫看悼妃表面给人的感觉似很好欺负,实际上她的心眼极小,明明是自己没能力,怕这怕那不敢去做,却总是抱怨别人忽视她,不给她机会。对她的这一点,佟妃是再清楚不过的,不过这正是她所想要的……

  宫里的人啊,全都戴着面具在做人,自愿的,非自愿的,只要是进了红墙朱瓦,就注定要与面具一生为伍……

  微一恍惚后,佟妃恢复了笑颜,“那悼妃妹妹你觉得太后何以要对一个小小的贵人这么另眼相看呢?”

  “我哪知道。”悼妃酸溜溜地说出这么一句来,原以为佟妃会接下去说,哪知等了半晌也不见开口,反而一脸淡然地摇着绣有双面牡丹的团扇,这下悼妃可忍不住了,张嘴又道,“定是那小蹄子给太后灌了什么迷魂汤!”莫看她现在说得利索,这要是在孝庄面前,只怕她连半个字都蹦不出来。

  佟妃没有说话,一边拿起银勺子在盛着西瓜瓤的冰碗里轻轻一转,顿时听得碎冰叮当作响,挑了一块指甲大的碎冰含在嘴里,一丝凉意立刻在全身蔓延开来。

  “妹妹,有些话可不能乱说!”等冰块在嘴里化开后,她才睁眼瞟了悼妃一眼,然后又慢悠悠地说道,“依我看,太后之所以对如贵人这般特别,想来多半还是为了她身后的家族与势力。索尼在朝中虽然恪尽职守,没有结党营私,但他好歹也是两朝老臣了,隐在他背后的势力还是不容忽视的,太后怎么也要帮着皇上把他紧紧拉住。”

  悼妃也知自己失言,可要她闭嘴不说还真有些不甘心,遂又道:“佟妃姐姐,难道你就不担心那个小丫头片子使坏,随便捏造些证据来替夕贵人开罪?我刚来的时候可看到她往太医院去了,不知是要做些什么,可惜我没跟过去看看。”

  佟妃正拿帕子拭着适才含冰时留在嘴角的水迹,闻言失笑道:“这证据哪是这么容易捏造的,岂不闻‘铁证如山’四字,何况夕贵人是否定罪于我有何干系,若此次如贵人真能证明她是无罪那最好,这样我和贞嫔也不用当这回子恶人了!”

  被她这么一带,悼妃的心思也转了向,顺着佟妃的话道:“说起来皇上现在对贞嫔似乎是越来越看重了,而且她还有一个皇贵妃姐姐做靠山,指不定哪一日她就与咱们平起平坐了,姐姐,你可得小心防着她点才行啊!”

  佟妃的手指顺着袖上的纹路慢慢转着,隔了半晌才启唇道:“妹妹多虑了,贞嫔性情幽静,品行娴良,且又服侍皇上多年,若真升了位分那也是她应得的,何来防字一说!”

  说到这里,碧罗从外面走了进来,附在佟妃边上一阵耳语,佟妃脸上一直保持着淡然的模样,眼中却流露出些微的迟疑、不解,以及最后的明了。

  挥手让碧罗出去后,佟妃低头盯着圆润饱满的葡萄,唇弯起,一个优美的弧度出现在她脸上。

  (4)

  后宫历来是消息传递最快的地方,同样的,清如奉太后之命调查夕贵人之事,也并不是只有佟妃和悼妃两人知道。

  翊坤宫收到消息的时候贞嫔正在用晚膳,那天晚上她比平日多喝了碗汤。

  景仁宫里,恪嫔正在喂点点吃东西,听到奴才带来的消息,脸上泛起了笑意,原来太后也是注意着她的。如贵人啊,有那么多人注意着你,你想寂寂无闻地在宫中终老,只怕是难了……

  不过这出入太医院之事,虽说是奉太后之命调查,但将来难保不会被人拿出来说事,将来能走到哪个地步,还得看她自己……

  这件事,固然有人听着高兴,但不高兴的也不是没有!日夕骤然获罪已在后宫掀起了不少的波澜,如今再加上一个清如,这漩涡搅得可是更大了。

  你爱他对吗?爱他对吗?对吗?这个声音如同不散的幽灵一直在耳边回荡……

  看到清如出现在重华宫,原先那些因找不到她人而焦急万分的奴才们终于松了口气,众人簇拥着她进了碧琳馆。

  奉茶的,拭汗的,铺凉垫的,前后忙作一团。子矜端了茶送到清如面前,许久都不见她拿,心下奇怪,不由抬头一看,这一看吓得她唉呀一声叫了起来,茶水几乎泼了出来,她急急地把茶盏往桌上一放,握着清如的手叫道:“小姐快松口,都流血了,快松口!”

  清如仿佛未闻,依旧紧紧地咬着下唇,全然不觉已有殷红染上贝齿。子矜忙招呼子佩过来,顾不得主仆有别,两人一齐用手去掰清如那咬得异常紧的牙齿,用了半天的工夫才掰开,下唇早已被咬破了,一排深深的牙印下是红得刺眼的血。

  无神的双眼逐渐恢复了生气,她猛地抓住正在为她拭着唇上血迹的子矜,紧紧抓住,时间仿佛又倒回到那一刻,她用最平静最冷淡的声音说着全然违背自己心意的话!

  不爱!不爱啊!晶莹从眼中亮起,一点点,一丝丝,一缕缕……

  子矜看到清如的唇在动,却没有声音发出,她被小姐反常的模样给吓坏了,不敢呼痛,也不敢说话,所有人都如被施了定身法般,一动不动。

  风声,蝉鸣,鸟叫,唯独不闻人声!

  逐渐,透明的东西从那双盛满无尽忧伤的美目中滴落,滴在手背中,如热油溅其上,好痛,清如下意识地缩回手,那滴泪正慢慢滑过手背流到地上。

  不敢眨眼,生怕再有泪滴落,就这样睁着,一直到风吹干了眼睛……

  当眼睛终于可以看到东西时,她才发现子矜他们一个个都站在那里不敢动,心中有愧,想挤一个笑出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扯不动嘴角,只能用干涩的声音告诉他们没事了。

  子矜他们都不敢问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怕勾起主子的伤心事,子矜重又沏了一杯茶奉上来,“小姐,这是上次太后赐的翠华苦丁茶,今天还是第一次拿来沏茶,您试试味道如何。”

  揭开茶盖,一股烟气从杯中袅袅升起,让清如陷入一种似云似雾、如梦如幻之中,翠绿的茶叶在水中舒展翻腾,载沉载浮,忽隐忽现,不可捉摸,宛如宫中女子的命运,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将会是怎样的光景。也许,从她们踏进紫禁城门的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一切悲剧的开始与终结……

  喝完了茶,心情也逐渐平复下来了,她不可以沉沦在自己的悲伤中,至少目前不行,还有人在牢里等她去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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