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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他见我如此反应,眸心略是一黯又道:“还是,你仍希望灸舞陪你去?”

  我心中一紧,万没料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柔亮如天空的明月,多么温暖,多么好看,多么地,让我久久无法忘怀。

  “你这是在吃醋么?”我回神,对他露出的,是犹如孩子般清澈如晴空的笑容,可我的心里并非晴空,宫城里无数场华丽的梦魇已经剥夺了我所有的单纯,可对他,即使是伪装,我也想单纯下去。

  他抬手,点上我的眉梢,又抚过我的脸颊,我闭眸,嘴角弯着笑,如同婴孩般沉醉在他指腹的温度里,然后,我听见他说:“是,如果我说,我是在吃醋,你可信?”

  我突然睁开了眼睛,正对上他充满笑意的瞳眸,虚幻如梦,丝毫也不真实。

  于是,我笑着摇头道:“不信,你的这里,只能装一个人,也只有一个人。”我抚上他的胸口,感受着他的心跳,以及每一次心跳声中都似乎在呼唤着的一个名字,洛雁,洛雁。

  他淡敛笑容,回眸,又望回桌案上才完成了一半的画,我也随了他的目光,却在看见画的第一眼便认出了画中的生灵,鹰儿,我三年未见的鹰儿,竟被他画入了纸中。

  “想学么?”他见我看画出了神,以为我想学画鹰,我轻轻点头,拿起了画笔,而他,则握住了我的手。

  两只手,一支笔,描绘的,是心中相同的鹰儿。

  这算不算是心有灵犀?我暗暗对自己说,又暗暗地嘲笑自己。

  “灸舞对你好么?”画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问了我这个问题。

  我手指一抖,点头道:“好。”

  他握紧了我的手,轻一扬洒,一片羽翼轻易绘成:“再等几年,好么?”

  我没明白他的意思,手指放松,任他握着我的手肆意挥画。

  “再等几年,我一定给你自由,我一定让你去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地方,让你呆在任何一个你想陪伴的人身边,只是这几年……”

  他没再说下去,而我也不愿再听。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么?”我冷着声问,感觉他的手似是一怔,停止,而我偏趁着他停止的那一刻脱离了他的手,自行在白纸上划过一道潇洒长虹,于是,鹰翅的最后一片羽毛,绘成。

  “不要这么急着给我承诺,或许到那时,你会拿起刀,亲自割下我的脑袋,又或许那时,我们已形同陌路,彼此对立,你无法放过我,也不能放过我。”

  我直起身,正好靠进他的怀里,他的手指似是突然僵住,定格在半空,而我则把笔轻轻放回他手里,突然转身正视他道:“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新婚之夜,我对你说,你很善良?”

  他略有疑惑,凝视住我,于是,我缓缓浅笑而开。

  “你是王,是珠华人眼中最英明的王,所以你不能善良,尤其是对我,我是你的敌人,你该再对我狠点,再对我冷漠些,而不是像现在那样处处都维护着我,如果你是因为忌惮太后,我告诉你,根本不用如此,我们本就是敌人,对敌人的心软就是对自己的残忍,我不想你对自己残忍,所以,你还是对我残忍吧。”

  我鼓起勇气笑迎上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同以前一样温暖而柔软,淡淡地,漂浮着忧伤。

  手不知何时再度被他握上,而且是握地那样紧,那样没有放开的意思,仿佛要溶进他的掌心,化进他的身体。

  “倾城……我不是个好人……我做不了好人……”

  他说得好轻,如同夜风中偶尔飘过的烟云,偏偏这烟云消散不去,惟独飘进我的心底。

  心忽然狠狠抽痛起来,为什么他要这么回我?为什么要说自己做不了好人?

  ……谛听哥哥,你是个好人,丫头永远也不会忘记你……

  忽然,惊恐、悲伤,太多种感情交错在我的身体,我再也无法望下去,转身抽离他的胸膛。

  殿里只有昏黄的灯光,宁静到萧条,我正视前方,一步步地远离那晕灯光,他没叫我,我早知他不会叫我,每次我选择离开的时候,他都不会叫我。

  脑中有了丝昏眩,我闭了闭眼睛,尽力在天旋地转的世界里继续走动,我不想逗留,更不敢逗留,可下体突然的一热怔住了我的身体,那是种陌生而恐怖的触感,伴随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充斥着我的脑海。

  我强忍呼吸,尽力地,又是几步,红色纱裙流淌在地,一起拖出的,还有一道腥红的血影。

  “倾城!”

  终于听见他唤了我的名字,伴随着焦虑和忧心。

  身体微怔,我回头望向他,又随着他的目光一起望向我身后的长长血迹。

  血迹蜿蜒于地,与纱裙连成了一体。我忽然觉得无法呼吸,多年前的种种回忆同时席卷我的脑海,爹爹、母妃、帝峻、草原,有一瞬我竟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他们身边,没有死亡,没有谋反,我们一家人仍旧在草原上快乐地生活中。

  身体失去了力气,带着傻傻的笑容,我仰身倒下,却看见谛听神色慌张地跑到我身边接住了我的身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除笑容与忧伤以外其他的表情。

  他的瞳眸里倒映着我的笑容,如此灿烂明媚,明媚到仿佛能灼伤人眼。

  ……你会离开我么?……我不想,一个人……

  回想起从前我曾问过他的话语,如今,我可否再问他一次?

  “太医——!快宣太医——!”

  静静地,我闭上了眼睛,但听见了他的声音,犹如沙场上的战鼓,带着一丝恐惧,一丝焦虑,嘹亮在我即将被黑暗吞没的世界。

  迷迷糊糊里,我好像看见了瞳雨的舞,仍是一裳白衣,仍是那支白木簪,在星空下倒映着月华,而月华又流淌了她满身。

  她闭着眼睛,旋转翩跹如风,风托起她流云般宽大的衣袖,那一瞬间,她花园里所有的花朵都脱离了枝叶腾空飞起,那是死亡前刹那芳华的美丽,即使是天空里终年不散的花雨也无法比拟。

  我惊醒,睁开眼的刹那,我看见了太后,她的眼底没有怒色,却是笑意。

  “城儿,你终于长大了。”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隐隐约约地让我猜到了些什么。

  我偏头望向殿内的其他地方,其他的地方里有灸舞,吟雪,谛听。

  谛听走向我,握住我的手,他的神情有丝疲惫,我也反握住他,轻声问:“我是不是睡了很久。”

  他苦笑:“久到不久,只是……流了很多血,当时没意识到是那个,所以担心了一阵。”

  我脸上一红,心中证实了自己的想法,那些血果然是葵水,而我,已成了真正的女人。

  见我脸红一阵白一阵,太后的笑意更浓了:“我们倾城终于不是个黄毛丫头了,明天就正式给你及笄,可好?”

  “及笄?”我眨眨眼睛,“太后,及笄是不是要找自己最亲的人及?”

  “理上是如此,不过只能是女人……”太后答道。

  我点头,兴奋道:“那我可不可以找瞳婕妤给我及?”

  “瞳婕妤?”太后皱了皱眉。

  “瞳婕妤待我如亲生,我想让她给我及,太后,不行么?”我几乎央求她。

  太后脸上有丝不自然:“城儿,她毕竟只是个婕妤,给皇后及笄,这……”

  “母后,就应了她吧,”谛听轻挽我手,含笑道,“这是女子一生只有一次的礼,应了她的心愿,免得让她落了遗憾。”

  我没想到他会替我说话,望着他的眼睛,半分羞涩半分喜悦。

  太后似也惊讶,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游走,半晌笑道:“王儿,你还真是出乎本宫意料地宠她啊。”

  “母后言过了。”他颔首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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