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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风辰雪不语,目光看着那株珍珠梅,月色里仿如珠玉莹莹生辉,她移步过去,一阵夜风拂过,花枝瑟瑟,一朵花苞从枝头掉落,她手一伸。恰恰接住,看着手中细小洁白的花苞,心头顿生痛楚。她与他的这一段情,便如这花苞一般,天然生来,却为东风所误。

  “姐姐?”孔昭看着她怔怔不语不由唤一声。

  风辰雪握着手中的花苞,良久后她怅然叹气。“孔昭,你歇着吧,我出去走走便回。”

  孔昭默然,看着她走出了院门。

  出了小港,举目环顾,长街静悄,因山尤来袭,城中百姓皆是早早闭门。

  风辰雪信步而走,蒙地,一缕箫音传来,在这安静的夜空下无比清晰,她心头一震,怔然片刻,便循音而去。

  飞檐之上,秋意遥独坐吹箫,头顶上一轮明月,远远望去,仿佛他是坐在月轮上一般,箫音袅袅,清幽哀伤,此情此景,如诗如画。

  许久后,箫音止息,静夜长空,忽有失群夜鸟划空而过,一声哀鸣,凄凉孤寂。

  秋意遥抬首,仰望夜空,明月如霜,疏星寥寥,不觉轻吟:“天霜河白夜星稀,一雁声嘶何处归。早知半路应相失,不如从来本独飞。”

  吟罢,只觉此诗若已,心头顿生悲切,伤痛难禁。可又能如何?他与她,本是无缘,此生已修休,又何须累人伤己。

  “失群寒雁声可怜,夜半单飞在月边。无奈人心复有亿,今瞑将渠俱不眠。”

  蒙地一道清音幽幽入耳,秋意遥心头一动,低首,便见月下长街,风辰雪悄然独立,素衣孤影,清冷胜雪。刹时失声唤道:“你……”可一个“你”后,便无言以继。

  夜色如水,长空冷寂,一个椅坐飞檐,一个静立长街,两两相望,默默无语。

  也不知多久,风辰雪忽然飞身跃起,盈盈落在飞檐上。

  秋意遥呆呆看着她,半响才呐呐道:“你……怎么来了?”

  风辰雪不语,只是看着他,看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意遥,你快要死了吗?”

  那一语突兀,却又说得如此的清晰平静。

  秋意遥一震,怔怔看着她。

  风辰雪忽又浅浅一笑,就像夜色下的清湖,微微荡开漪涟,静怡而忧伤。“意遥,我是这世间最知你的人。”

  一片静默后,秋意遥几不可查的微微颔首,亦浅浅一笑,道:“是。”

  风辰雪眸中隐痛刻骨,然后上前一部,道:“意遥,自相识以来,我们晤言寥寥,今夜……今夜你我便尽情舒谈一回可好?”

  秋意遥静静地看着她,面上笑容恬淡,眼眸深处寂灭如灰。“好。”

  两人在飞檐上并肩坐下,放目望去,朦胧的月色里,只看得屋宇连绵,寥寥灯火,若不是城外山尤虎视,这便是一个平常的安静的夜晚。

  就这样坐着,无人开口,似乎都享受着这难得的安宁与相守。

  许久,秋意遥忽然轻声道:“这样的时刻,这就如同你没有死一样,是一件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

  风辰雪侧目看他,秋意遥亦移眸看着她,眸光脉脉,柔情依依,不知是谁神的手,有可能是互相的,两人的手轻轻相握。

  然后,风辰雪静静开口,“意遥,我自出生至而今,前十八年困于高墙,不知外间天地,而这三年来,我却走了许多的地方,多的有些人医生都走不了。”

  “嗯。”秋意遥微微一笑。

  风辰雪移眸,目光遥遥落向前方,神容静雅。

  “我去了古卢,不过如今那里是皇朝的安州。那里有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我骑着骏马从横奔驰,无边无垠,倏然自在,骏马跑得最快的时候仿佛是御着风飞行,那时候,明明是最快意的,可那风中,似乎总是若有若无的飘着淡淡的药草的清苦之味。”她的声音清清淡淡的如叙他人旧事,“意遥,我总是记得你身上的药香,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缭绕在心。”

  秋意遥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

  风辰雪却没有看他,只是继续平静的道:“我爬上了苍茫山,站在天下第一高山的山峰上,大地万物皆在脚下,天离得无比的近。伸手可及,仿佛天地之间唯予独立,胸怀壮阔豪迈,可我望着头顶上的碧空白云,我就在想,那就是你,我和你总只能这样的咫尺之间遥遥相望。”秋意遥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浮起深深浅浅的忧伤。

  风辰雪微微顿了片刻,目光望着夜色里影影绰绰的屋宇,如同看着过往的那些岁月。

  “我还坐船出了东溟海,有一日遇着了暴风雨,雷电轰鸣海浪翻涌,天地一片混沌黑暗,生死一刻间我却在想,我要葬身鱼腹了,可意遥一定以为我是烧成了灰。”她转头,目光落回秋意遥身上,平静而深幽,“意遥,无论我走到哪,无论我是欢喜还是悲伤,我总是记着你。”

  “倾泠。”秋意遥轻唤她,心头酸甜苦辣翻涌着。他不知她活着,也不知这些年她是经历,更未曾想过她会与他说这些,可这刻听着,她的那些喜那些悲,那些寂寥,那些惆怅忧思,却又清晰在目,感同身受。

  “我来到丹城,我去了山尤,我与秋意亭相遇,我们千里同行,共赏山水,共看旭日东升晚霞西落……”风辰雪目光静静地不移秋意遥,“可是而无论我与他共过多少朝夕,我与他同行多少路,我不以他之喜为喜,不以他之忧为忧。”

  秋意遥风手轻轻颤着,刹那间灵台空明静澈,万千思绪尽消,却下一刹又悲楚填胸。

  “意遥,人的一声不可能全然都是欢乐无忧的,总有许多的失落、遗憾、孤寂、悲痛……这三年我与你生离‘死别’,我不过如此,你不过如此。”风辰雪轻轻叹息,“意遥……无论你生你死,予我来说,都不过天涯飘零。”

  秋意遥心头绞痛,紧紧握着风辰雪的手,“倾泠……”轻轻唤一声,却不能成言。

  风辰雪看着他,清眸中隐隐一丝哀惋,“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秋意遥大恸,看着她,不能动,不能言。

  意遥,这世间最知我的难道不是你吗?

  他耳中只有这一语,他眼中只有她一人,他明明是这世间最知她最惜的人,偏偏他令她忧令她痛令她苦令她远走天涯……

  胸膛里如有丝线轻勒,隐隐的绵绵的痛,他伸手,轻轻拂开他鬓旁被夜风吹乱的发丝,然后揽她入怀,深深相拥。“是的,这世上我最知你,你最知我。”他在她耳边低低诉说,眼中一热,顿紧紧闭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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