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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他把手中马鞭舞得跟团花似的,双眼却瞟向了车门紧闭的玉辇,“意遥,你是知道我的,平生只两好,一是美人,二是赌。此刻绝代佳人在眼前,若不让我一见,那不等于要我的命么。”他左手一抬,钩住秋意遥的肩膀,一副兄弟亲热的模样儿,“好兄弟,你今日就让我见见公主吧,不然我可真要死了。”

  “云孙,”秋意遥抬手,两指拎起肩膀上的那只手,浅笑吟吟地看着燕云孙,“今日你且骑你的马去,等哥哥回来,你爱怎么样闹,都有他陪着你闹,别耽搁了我的行程。”

  “痛!痛!快放手!”燕云孙急忙把手收了回来,一边揉着手腕,一边瞪着秋意遥,明明一双端正晶亮的眼睛,偏给他似假还真含怒带嗔地瞪出了一抹风流怨情来,“意遥,亏得我们当年吃过同一碗饭,睡过同一张榻,穿过同一件衣裳,如今你怎如此无情地待我?想我们兄弟一场,十数年的情分,你怎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我死?”一边说着,一边摇头叹息,似乎有无限的委屈与失望。

  秋意遥看他那模样儿,哭笑不得,摇头道:“你倒是好意思说,你要我细数那同饭同衣的缘由?”

  “哎呀,那些就说来话长了,改日哥哥我在月香楼摆桌酒席,咱们再好好叙旧。”燕云孙一边说着,一边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脸庞,很有些心有余悸的样子。

  当年那“同饭”、“同衣”的后果暂不说了,只那“同榻”足以让他刻骨铭心。当年八九岁的他们在同一张榻上午睡,睡到一半时,他梦中不小心把秋意遥给踢下了榻,偏这呆小子也不知爬起来,竟然就在地上睡了,结果着了凉,回去便病了。第二天,秋意亭这死小子便一阵狂风似的杀进敬熙伯府,把他一顿好揍,害他大半个月不敢出门见人,偏他爹还对那凶手说揍得好,还要留人家吃饭。真是没天理!

  “云孙,你让路!”秋意遥淡淡地道,可语气不带丝毫玩笑,“这是宸华公主的车驾,不是月香楼的花车。”

  “哦?”燕云孙低眸看了看手中的鞭子,转了转,“意遥,你愈是不让我见,我就愈想见。”

  秋意遥拧眉,“云孙,哥哥回来后,你一样可以见。”

  燕云孙摇头,“意遥,你不知道人的好奇心给挑起来了后不马上满足,是一件非常非常痛苦的事么。我们家那位仗着有几分姿色,自以为天下第一的四嫂,曾三番四次地去你们家求见,结果呢,至今连公主的一片衣角都没见到。”他笑吟吟地看一眼秋意遥,目光落在玉辇之上,着意扬声道,“今天我就把话撂这儿啦,若见不到公主,我们就在这街上住下了。公主若肯出来让我们看一眼,我们自会散去。”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兄弟们说是不是?”

  “是!”他身后一干朋友自是响应,那都是帝都里放荡出了名的王孙公子哥儿,仗着朝中有人,一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拦公主玉辇,在他们看来,非但不是罪,反是一段可歌可泣的风流佳话。

  “是!请公主出来一见!”眼见着这些王孙公子如此做派,围着的百姓胆子也大起来,跟着高声附和。

  “请公主一见!”一时长街上嚷叫声此起彼伏,绵绵不绝,大有公主不出来便绝不罢休之意。

  穆悰一看这阵势,便知要坏事了,忙回了玉辇,将情形告知公主。

  “这些人太放肆了!”方珈柳眉倒竖,“公主,不如传唤城内督,令他带兵将之驱赶?”

  倾泠摇头,放下手中书,望向穆悰,“他们一定要见我?”

  “看情形是,”穆悰答,“唉,都怪九公子起的头!”

  “公主千金之躯岂能想见就见!”方珈却是动怒了,“内邸臣,你去唤钱统领,令他将这一干乱民赶走。”

  “慢。”倾泠却起身,“此不过是小事,怎能对百姓动武?他们既然想见我,那见就是了。”

  “这……这怎么可以?!”方珈大吃一惊,按她对公主的了解,其必不乐意见这些人的,而且……“公主怎可受这等人的威胁!”

  倾泠只淡淡一句“方令伊想得太严重了”,便移步出辇。

  孔昭忙取过一旁的帽子追上,“公主,戴上帽子。”

  倾泠摇头,“算了。”

  长街上,百姓们正嚷嚷着“公主出来一见”。秋意遥敛着眉头看着燕云孙,恼不得,笑不得。燕云孙则嬉皮笑脸,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儿。

  “嘎吱”一声,玉辇忽然打开,然后一道白色身影步出。

  霎时,长街静然,所有人皆止声息气,目光都落向玉辇之上悄然而现的人。

  未见公主之前,人人想象着公主该是容颜娇艳,气韵高贵,衣饰华美……总之是明媚富丽烂耀,那才符合尊贵到极致的皇家气派。可这一见,玉辇之上的人,无一丝华饰,无一份奢丽,素衣淡如雪,容颜秀胜月,似亭亭玉树琼花,风姿清绝,气韵天成,衣袂飘扬间,仿佛下一刻便会乘风飞去。

  那是天边遗世独立的仙子,而非人间帝王家的公主。

  那一刻,长街虽有千万人,却静得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人人屏息惊艳,目呆神迷,魂魄痴醉。

  “我的娘呀,见了她,这叫我以后可怎么娶老婆啊!”许久后,燕云孙看着玉辇上的人喃喃着。本是极轻的声音,却因此刻的安静而显得格外地响亮。也因这一语,唤得一些人缓缓回过神来,然后轻轻缓缓地吸一口气,生怕大了,惊走了玉辇上的仙子,却再也不敢抬头盯视,无不是悄悄垂首,全心全意地深深一拜。

  “你已见着我,可以让路了吗?”倾泠淡淡地问道,目光看着立于街中的华衣男子,眉目疏朗,气宇轩昂,只看外貌,确是“金玉其外”。

  “啊……当……当然……”口齿伶俐的九公子此刻犯起了口吃,一边移步往旁边走去。可不知是因紧张还是因不舍,明明短短几步,可他走来却是手不知如何放,脚不知如何迈,中途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在当场,只是这时无人注意他的失态。

  等燕云孙走开了,他身后的那一干人依然呆呆站着,目光痴迷地看着倾泠。

  倾泠侧首看一眼身旁的穆悰,穆悰会意,扬声道:“起程!”

  “是!”众侍卫齐声答应,那响亮的富有气势的声音顿时惊醒痴迷的众人。

  “云孙,你这马鞭便借我用吧。”秋意遥笑看燕云孙一眼。一旁早得吩咐的秋嘉牵过骏马。他接过缰绳,轻轻一跃,便落于马背上。

  嗯?燕云孙一怔,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马鞭上,才发现那是自己的鞭子,可什么时候掉的,竟然不知道,于是风流遍帝都的九公子噌地一下,满脸通红。

  倾泠见了,不由得轻轻一笑。

  那一刻,燕云孙正抬眸往她看去,那一笑便正好落入眸中,霎时心头狠狠地震了一下,然后九公子的耳中便只有鼓鸣似的心跳声,眼中只那一朵似白昙悄绽的微笑。

  车轮滚动,马蹄踢踏,车队再次缓缓前行。倾泠立于辇前,目光遥落前方,似一尊完美的雪玉雕像,只衣袂在风中飘动。长街上的百姓们自动让道,只是当玉辇驶过时,脚下不由自主地跟着跑,目光不移辇前那道身影。

  清如瑶池白莲,美如云端天女,遥不可及,却不能抑制心中的倾慕。

  宸华公主再一次引得帝都城内万人空巷,后来有人做诗一首,千百年后依然有人传唱着:

  皇家宸华主,玉辇过长街。
  避寒白昙上,惊动帝城人。

  (参照李白《洛阳陌》,原诗:白玉谁家郎?回车渡天津。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

  而倾泠的目光,此刻注视着最前面的那一骑,看他时而掩袖轻咳,看他时而扬鞭纵马,自始至终不曾回头一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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